“難為太太了。”
眼看著謝氏一行已轉過回廊轉角,皎月當即彎腰小心地替俞氏輕拂裙上的灰塵,將聲音也壓低了幾分,語中多了幾分不甘。
“太太與大太太在府中原是一樣的,哪里需要您這一禮。”
俞氏一雙漂亮的眸子靜靜地盯著大房消失的地方,聽到皎月的話,眸色微微一動,在月光下倒更顯得幾分顧盼生輝。隨即唇角輕咧,語中喃喃道:“這樣的日子不會太久了。”
說罷,俞氏將手搭在皎月手背上,隨即懶怠地轉眸道:“回吧。”
若忍不得常人不能忍,又如何經得起常人所經歷不到的榮耀?忍了這么些年,這些又算得什么。
醅碧,絳朱隨著顧硯齡送謝氏回了靜華院,因謝氏要問些話,因而顧硯齡便也在靜華院坐下了。
而此刻的琉璃院早已籠罩在暮色中,屋外的丫頭們都規矩地守著,屋內此刻只留有落葵,和落紅二人。
落葵盤著腿坐在窗下,頭微微偏著,正認真地打著一枚攢珠的梅花絡子,案上的燭火隔著燈罩隱隱印在落葵姣好的側顏上,倒顯得格外恬靜。
落紅坐在對面看的不由愣了神,自打上一次在園子里挨了罰,從前高傲不可一世的落葵姐姐似乎消失了一般,如今的落葵姐姐作為姑娘身邊的大丫頭,不僅沒有半分自恃的模樣,反倒越發體貼她們下面的丫頭了,時不時給她們分一些吃食,首飾,就連說話的語氣都親和了許多。
恍然間,只覺得落葵姐姐親切的越發像醅碧姐姐了。如今這般也好,上面的兩個姐姐性子好,她們的日子也就更好過了。
到底年紀尚小,就這般思量著,落紅便越發覺得有些無趣了,因而自個兒編著花繩玩開了,可也就新鮮了一陣,便覺得兩個眼睛已經打著晃兒,眼前的燭火重了影一般,不知不覺間便打起了盹兒來。
“困了?”
驟然的聲音響起,驚得落紅一怔,當即眼前一亮,卻是險些將頭磕在了案上。
“沒有,方才風迷了眼,我便閉了閉。”
眼前的小丫頭兩個眼睛瞪得大大的,仿佛為了佐證自己的話一般,明明是一臉倦意,嘴里卻是說著心口不一的話。
落葵不由被逗得一笑,隨即放下手中的絡子開口道:“屋里有我照看著便好了,你回屋歇息去吧。”
落紅微微一愣,隨即將頭搖的跟撥浪鼓一般道:“我沒事,謝落葵姐姐——”
話還未說完,落紅便抑制不住地打了個呵欠,對上了落葵打量的笑眸,急忙拿手去捂了嘴,悻悻的有些不好意思。
落葵搖了搖頭,寬慰的笑道:“去吧,左右一個人守也是守,兩個人守也是守,你倒不如回去好好歇息,明日早早起來伺候姑娘,這會子精神不濟,一會兒子沖撞了姑娘反倒不好,有我在,你怕什么?”
對上落葵溫柔的眸子,落紅遲疑了會兒,終究是有些支撐不住,因而頗為不好意思的起身,紅著臉道:“那便謝謝落葵姐姐了。”
落葵笑著“嗯”了一聲,落紅隨即一笑,當即轉身便出了門去。
看著下擺微微搖晃的軟簾,落葵的笑意漸漸凝在臉上,聽得落紅的腳步聲漸漸遠了,落葵嘴角的笑意當即隱了下去,繼而掃了眼軟簾處,這才起身小心朝里間顧硯齡的寢室去了。
落葵手腳極輕的撥開垂珠簾,疾步而又平穩的走到顧硯齡平日梳理的妝臺前,翻了翻臺上的珠玉首飾盒子,可來來回回尋了幾遍,也尋不出顧硯齡貼想要的東西來。
落葵不由有些氣悶,一屁股坐在妝臺前的圓凳上,眉頭微微蹙著,只覺得有些犯難。
恰在這時,耳尖的落葵已然聽到外面有悉悉索索的腳步聲和丫頭輕微的打簾聲,落葵驚得站起,手上不由微抖,當即朝垂珠簾一側走去,方小心撥開珠簾,疾步坐回了方才打絡子的榻上,靜下心來。
屋內的軟簾輕打,顧硯齡便由醅碧扶著走了進來,落葵強壓住內心的驚慌與不自然,從容的放下手中的攢珠絡子,起身笑著道:“姑娘回來了。”
顧硯齡輕“嗯”了一聲,醅碧眉目順從地替顧硯齡解下了披風,落葵眼尖,當即上前接過,便要走去里屋掛著。
顧硯齡美眸微抬,掃到了微晃的珠簾,然而下一刻落葵便大方撩開垂珠簾,走了進去,只余垂珠簾“嘩啦啦”更大聲的搖晃作響,因著燈火的作用,隱隱印在墻上,留下了斑駁的光影。
顧硯齡收回目光,不徐不疾的走到落葵方才坐下的地方,輕然拾起那枚桃紅的攢珠絡子,上面的梅花打的極為精細,的確是一雙巧手。
落葵再從里間出來,看到顧硯齡手捏著那枚絡子正打量著,隨即笑道:“奴婢無事,見姑娘從前的絡子都有些舊了,便想打一條新的給姑娘,春日里桃花開得好,便用了這桃粉色,姑娘覺得可好?”
顧硯齡聞聲唇角微揚,隨即微微側首看向落葵贊賞道:“很好,你倒是細心了。”
說著顧硯齡不由懶懶地坐在軟榻上道:“原本我也正想叫你打個新絡子來,倒省的我再與你說了。”
眼看著顧硯齡一邊說著話一邊捂嘴打著呵欠,落葵忙喚了屋外的絳朱領二等的丫頭伺候著梳洗。
待換了寢衣,靜過面后,顧硯齡便進了里屋坐在妝臺前靜靜地卸著釵環。
一整套的紅寶石點翠頭面瞧著華麗耀眼,可真是戴著站一天,也的確是累人。
顧硯齡不由懶懶地揉了揉脖后,繼而取下耳邊的墜子,傾身將面前的一個珠玉盒子揭開,揭開的一瞬,顧硯齡眉頭微微一蹙,但不過一瞬,便隱于眸底,隨即將手中的一對耳墜擱了進去。
“落紅她們幾個呢?怎么就剩你一人守著。”
聽到顧硯齡驟然的問話,原背著身正鋪展錦被的落葵不由一愣,身形微微一僵,隨即落葵笑著轉身道:“落紅也方回去歇息,奴婢見她坐在那都打著盹了,還強撐著,這才叫她去的。”
顧硯齡點了點頭,側臉微微笑著:“難為有你和醅碧,讓她們幾個不知道躲了多少懶。”
落葵見顧硯齡這般,不由松了口氣,尋常一般開玩笑道:“奴婢倒覺得這幾個丫頭如今越發勤快伶俐了。”
“你可是難得夸她們。”
見顧硯齡一邊由著醅碧篦著頭發,一邊從鏡中打趣自己,落葵有些不好意思笑道:“那是奴婢從前對她們過于嚴厲苛刻了。”
顧硯齡微微點頜,輕然道:“嚴厲也有嚴厲的好處。”
一邊說著,顧硯齡不由摸了摸脖間,隨即想起什么道:“這墜子戴了這許久,鏈子似乎有些松了。”
話說著,顧硯齡便輕巧的將脖上的一枚暖玉墜子解下道:“落葵,你將這墜子收著,明日拿去外面的錦翠閣,尋個精細的師傅將這鏈子絞一絞,再拿回來。”
落葵聞聲停下手中的動作,轉頭看到顧硯齡手上的那枚暖玉墜子時,眼中隱隱一亮,隨即忙上前掏出絲帕來,將那枚墜子小心放在帕子中,疊著收好,垂眉順目道:“奴婢記得了。”
“好了,你們也下去休息吧。”
說著話,顧硯齡便起身上了床,由著醅碧伺候著蓋上了錦被,落葵與醅碧彼此心領會神的將床帳取下,隨即悄然退了出去。
四周陷入了一片寂靜,只有窗格下的灌叢里偶爾傳出一兩聲淺淺的蟲吟,顧硯齡靜靜躺在那,微微側首,透過紗帳,一雙平靜的眸子淡淡的睨了眼妝臺。
在深宮小心謹慎了一輩子的她,又怎會察覺不出小小的妝盒被人動過。
狼心狗肺的人,終究是喂不熟的。
顧硯齡懶怠地收回了眸子,尋了舒服的睡姿,隨即緩緩闔眼。
既然如此,那便也怨不得她了。
暗夜里清風微拂,月色透過枝葉斑駁的落在廊下,俞氏正由皎月攙扶著走下長廊盡頭的臺階,抬眼卻是見一抹素凈而熟悉的身影從花影中緩緩走過。
俞氏不由眉頭一皺。
“那是靈芝?”
皎月自然是瞧見了,嘴角不屑的一撇,當即壓低聲音伏在俞氏耳畔道:“是的,奴婢聽聞,因著大爺風寒還未好,那靈芝便夜夜親自去廚房替大爺熬驅寒湯送去,討的一手好巧呢。”
俞氏聞言,眉間更為嚴厲,眸中是掩不住的煩悶與嫌惡,她的錦姐兒如今還在祠堂受苦,那靈芝倒是把一個庶出的捧得跟正經主子一般。
難不成還想混出個姨娘來?
到底是有什么樣的主子就有什么樣的奴才,跟那短命的吳氏一樣,骨子里的下賤。
“回去了跟常嬤嬤說,想法子把人打發了出去,留著總是個禍害。”
皎月聞言看了眼身旁的俞氏,側顏一如既往的平靜溫和,仿佛方才并沒有人說話一般。
可皎月自然明白,俞氏那話中指的是誰,因而唇角了然的一揚道:“奴婢省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