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鄜州,到達當地治所,郭達已經領了她的命令去見周毓白,傅念君安安靜靜地坐在屋里等待著。
她已經有這么久沒有見周毓白了,不知道他有沒有瘦,有沒有黑,明明知道眼下的情況她并不適合想這些,但是她就是有些忍不住,心情竟比當初未嫁人時還要雀躍一些。
聽到門外的響動,傅念君心中一跳,下意識便將目光迎上去…
竟然是換了身便服的齊昭若。
傅念君的笑容就凍結在了嘴邊,齊昭若也是一震,隨后攏拳咳了咳。
傅念君現在實在沒有心情來應付他,正在思索該說點什么把他打發走,齊昭若先開口道:
“他已經離開鄜州了…”
傅念君的一顆心頓時便似落入了冰窖。
齊昭若又接著說:“他現在應當在渭州,好在渭州離這里并不遠,也比這里安全,你去那里也不過再走一天的路程罷了。”
傅念君點點頭。
齊昭若又頓了頓,“但是他也許很快就會回來,你若愿意,也可以等在這里。”
左右這里還有他。
這句話齊昭若只在嘴里盤了盤,終究沒有說出口。
郭達正走進來,見到齊昭若隔著門和里頭的傅念君講話,一時也起了個防備的姿態。
齊昭若看了郭達一眼,對傅念君說:“我先出去。”
郭達嘀咕了一句,然后進門來。
傅念君對他說:“我已經知道了。”
郭達頓了頓,“齊…統領告訴您了?”
傅念君點點頭,“反正也到了鄜州,索性再休整一夜,你們這些天趕路也都累了,好好吃點東西,齊昭若在這里也好,起碼到了這邊,遼人是不敢再對我們動手的。”
話雖這么說,但是上午到鄜州,下午時分傅念君便覺得有些無趣了,于是便和夏侯纓兩個人外出走走。
自她懷了身孕,便接受夏侯纓的建議,多走動,鍛煉體力。
鄜州今天雖冷,天氣卻晴朗,傅念君一行人大概沾了齊昭若的光,住的地方在內城,靠近校場,于是便不可避免地見到了鄜州當地駐軍練兵。
鄜州的軍紀并不嚴明,校場外圍不斷有來往走動的人影,甚至還有好幾個挎著提籃抱著頭巾張望著的婦女,有的還交頭接耳地竊竊私語,她們都是來給自己的夫君送吃食的。
傅念君站在外圍看了看,只見軍士們大多露出憊懶的神態,拳腳無力,互相之間嘻嘻哈哈已經算不得什么,甚至還有幾個摸到了墻角偷懶曬太陽。
她忍不住蹙眉,從前聽聞軍隊之中有些兵士連馬都不敢騎看來真的不是一句虛言,鄜州如今雖然太平,可是延州失守后誰能夠篤定整條橫山的邊防不會被西夏人突破,這里極有可能淪為第一戰區,但是這里的駐軍就是這樣的準備…
很快校場上揚起號角,打斷了傅念君的思緒,一個銀甲將軍走上了最前方的高臺,似乎在宣布什么命令,底下的軍士立刻就怨聲載道起來。
傅念君瞇眼看了看,那人是齊昭若。
正好旁邊有個揣著袖子的老兵,身上軍服穿得松垮垮臟兮兮的,也在一邊看熱鬧,說道:“這閻王是又來了啊!”
傅念君轉頭望過去,那老兵也看過來,隨即就對她露出牙齒笑了笑:“這位夫人看著貴氣,不知尊夫是哪位大人?”
這人似乎是個慣于逢迎拍馬的。
傅念君沒有他想象中的各家夫人們眼高于頂的表現,不但沒走開,反而還走近和他攀談起來。
從攀談中傅念君得知這人諢名叫鉆地蛇,因為年輕的時候很會跑,這個跑不是什么好詞,訓練跑、打仗跑,但凡有點危險的,他總是溜在第一個,誰都找不見,偏又構不成當逃兵的罪名,仗著和長官的一點親戚關系,在軍營里混到現在,如今上了年紀也不用再“鉆地”了,在伙房里打打下手,領份餉銀養家。
這里混日子的士兵他不是唯一一個,更不是混得最出色的一個,這鉆地蛇愛和別人閑話,這會兒見是這么一個年輕貌美、氣質出眾的夫人和他攀談,更是三魂飛了七魄,什么都愿意說。
原來齊昭若雖在保安軍中效力,但是也常常被指派到鄜州、渭州等地的兵營里視察練兵,每回來,鄜州的廂軍就要被他折騰一回,所以暗地里大家都稱呼他為“閻王”。
他手下的隊伍傅念君是見到的,確實訓練有素,但是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他要把大宋邊防上所有的軍隊都訓練地和他手下的人一樣,顯然是不可能的。
狄鳴費了多少年才養出一支狄家軍?
即便短期內卓有成效,等齊昭若一走,這些人也依舊還是老樣子。
傅念君問鉆地蛇,這鄜州的長官如何?治下如何?
原本以為像他這樣混口公家飯吃的人當對上頭崇敬有加,誰知鉆地蛇卻是連連擺手,“知州大人膽小,聽說西夏人要打過來,就趕緊帶著一家老小去求神拜佛,這香火錢都不知給那些禿驢添了多少,上頭新派來的御史大人、都監大人也多是走個過場,來來去去的官員,走馬燈一樣,倒是白白花了咱們老百姓的錢。”
鉆地蛇顯得很忿忿不平,似乎屬于他的一部分銀錢,也被流水一樣的長官給“貪墨”去了。
傅念君頓了頓,問道:“我聽說鄜州不是前段時日來了個皇親國戚么?怎么百姓對官府還是這么不信任嗎?”
她想從側面打聽周毓白的消息。
鉆地蛇嗤笑了一聲,“還皇親國戚呢,真的皇親國戚怎么會來這兒呢?頂多是個沒本事的宗室,來邊境轉一圈,看看在軍費里能不能撈點好處吧。”
傅念君沉默。
她從鉆地蛇的話中也能看出些端倪,或許在鄜州這樣的一線邊防重鎮,軍隊戰斗力已經不是最關鍵的東西了,軍心、民心早已經被多年混亂的吏治、軟弱的官府給打擊地一擊即散,百姓身上已經看不到半點為愿為保家衛國犧牲的血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