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兒的滿月酒并沒有大肆操辦,因為正好趕上了父母親眷都忙碌的時候,這孩子雖然沒有按時出生,但是長得卻比平常的孩子快。
他如今很喜歡父親,常常一雙眼就盯著周毓白,張開手想叫他抱,奶娘都攔不住他。
周毓白倒不是信奉什么君子抱孫不抱子的準則,只是澄兒實在太調皮,常常在他懷里不老實,喜歡伸手去抓他的頭發,兩只小手放在父親臉上亂抹,讓周毓白這般風度的人…略顯狼狽。
只在傅念君面前如此,父子倆倒是一番逗趣模樣,不過但凡有人的時候,傅念君就盡量不讓澄兒胡鬧。
張天師是在澄兒滿兩個月的時候出現在淮王府門口的。
這老道還是一貫的落魄模樣,半點都不似個得道高人,請進府后他對傅念君說的第一句話竟是:
“這京城對貧道來說,那真是相當可怕了…”
京城里的達官貴人找了張天師好多年,對他來說,確實可怕。
傅念君因為張天師的到來終于松了口氣——
齊昭若有救了。
但是張天師無法進宮,他也不想進宮,那么只能將齊昭若帶出來。
這件事由周毓白負責,雖然如今他忙于立儲大典之前的各項繁瑣事宜,但是好在因為東宮的修葺問題,他出入禁中也方便不少,齊昭若的安置問題還算是能夠掩人耳目。
齊昭若這些日子以來根本沒有半點轉醒的跡象,人也已經瘦了一大圈,如果張天師再不出現,他應該也撐不了多久了。
傅念君有幾晚甚至都因此沒怎么睡好覺,倒不是對齊昭若有些旁的想法,她不想讓周毓白就這么欠著他一條命。
如果齊昭若死了,他們夫妻之間或許永遠會有這個人存在,只有他活著,他們三個人才能得到解脫。
齊昭若醒過來的時候,覺得自己好像睡了一輩子那么久。
他還能夠記得倒下前替周毓白中了一刀。
很痛。
他當時想的是,原來她沒騙自己,被冰冷的刀鋒凌遲血肉真的是一種難以言說的痛苦。
但是接下來一個念頭就是,他總算是替她做了這一件事。
他欠她一條命,現在,他就還她一條命。
他沒想到還能醒過來,醒過來的時候更覺得腦中充斥著無數他沒有辦法消化的記憶片段,像是他經歷過的,又不像,一時讓他整個人無比混亂。
“齊居士,可覺得好一點了?”
齊昭若虛弱地睜眼,看到了一位胖乎乎的老道士坐在自己的床邊,正笑瞇瞇地望著他。
就是他救了自己吧。
“我…”
他剛想開口,就見張天師擺擺手,向他說明了自己和祝怡安的關系。
齊昭若立刻知道他是誰了。
“齊居士有沒有想起一些往事?”
張天師雖然用的是問句,但是表情卻相當肯定。
往事…
齊昭若有點迷茫。
張天師微笑,開始說起那些曾經告訴給周毓白聽的故事,關于他們幾人的生死糾葛…
張天師離開后,齊昭若基本上花了一天一夜才想明白張天師說的那些話。
他太震驚了,覺得這世上最離譜的故事也不過如此,但細細想來,他夢境里那些瑣碎的細節,又確實都能對得上張天師說的那些。
比方說,他一直與邠國長公主的關系冷淡,因為他內心里并不承認這是自己的母親。但是邠國長公主送兒子披掛出征的場景實在讓他太有切身體會,那個“齊昭若”又怎么可能是他那個窩囊的前身?
再比方說,傅念君明明厭他甚深,他卻會夢到他們兩人關系融洽,她對自己笑靨如花的模樣,甚至兩人像是多年好友一般,這不是夢又能是什么?
但是如果這是他用回夢香看到的前世…
似乎,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張天師沒有讓任何人打擾他,齊昭若有充分的時間可以好好想這些事。
原來他會殺了傅念君,他自己又死于幕后之人周紹雍之手,兩人一起到了這三十年前,原來…這一切都帶了點宿命的味道。
祝怡安所說他前次用回夢香看到的那個留在他腦中最最難忘的場景,其實就是他殺傅念君的場景。
因為他逃不開心魔,所以又和她相繼重入輪回,他原本期待的是,即便他和她不記得彼此,他依然能找到她,與她攜手一手。
原來,終究是緣分差了那么一點。
齊昭若雖然醒來,但是身體狀況依舊很差,所以周毓白和傅念君并沒有打擾他。
傅念君對張天師的感激之情無以復加,立刻讓人準備了筵席感謝他。
張天師對傅念君直言:“居士大可不必如此,貧道所做,也不過為了‘撥亂反正’四字而已,修道之人,原本就是順天而行,何況到今日這般田地,其中也有貧道和師弟的作為…”
傅念君把澄兒也抱來了,澄兒也不怕生,瞪著一雙眼睛就瞧著張天師出神,張天師微笑,從袖子里掏出了一件極小的如意,光澤閃亮,烏黑通透。
“就給令郎做個賀禮吧。”
傅念君和周毓白急忙道謝。
傅念君心知張天師手里的東西都非凡品,皆是難得一見的道家法器,澄兒能得這樣一件寶貝已是大幸,足夠庇佑其一生了。
夫妻兩人替澄兒謝過張天師,但是那邊胖乎乎的小娃卻不自覺,以為是拿到了好吃的,還想把如意往嘴里塞,傅念君尷尬,張天師卻哈哈大笑。
傅念君抱著開始犯困的兒子下去了,席面上依舊只有周毓白和張天師兩人。
周毓白踟躕了一下,再次施禮,問張天師:
“道長,在下心中有惑,乃是關于上回道長所說的關于在下的‘死劫’,不知如今…”
張天師微笑:“齊居士替你擋了一刀,但是卻無法擋劫,道家的劫,只能應,卻無法由旁人代勞。”
周毓白心中一沉。
“但是…”張天師又說:“貧道先前的估計也有些錯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