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寧殿中,張淑妃見裴四娘一副如受了驚的兔子模樣更是生氣,由不得想多罵幾句。
這時外頭的宮人恰巧進來通報,倒是暫時解了裴四娘之危。
宮人通報:“是滕王小世子來請安了。”
周紹懿尋常只有初一十五會來會寧殿請安,張淑妃素來就不喜歡這個孫子,后來周紹懿又喜歡同傅念君、舒皇后親近,就更加惹來張淑妃的厭棄了。
今天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周紹懿卻來了,張淑妃蹙眉問:“什么事?”
宮人回報:“小世子似乎要出宮了。”
張淑妃聞言立刻冷笑:“七哥兒媳婦在太后娘娘那里得臉,是聽了她老人家遺詔的,我們誰有這個資格?這宮里見風使舵的人先不說,連他也是如此。從前就住在淮王府里不知道回家,現在是想徹底搬過去了不成。”
宮人和裴四娘皆不敢接話。
張淑妃也不是真的想難為自己的親孫兒,何況他還是個孩子,周紹懿也不可能真的搬去淮王府上,她不過就是指桑罵槐罷了。
周紹懿進來請安,和這位親祖母是一如既往地沒什么話說,只中規中矩地稟告自己要出宮一事,因為滕王妃近來身體不好,似乎是思念兒子所致。
張淑妃對滕王妃一向刻薄,更不耐煩應付他們母子,慣常隨意應付了幾句。
也難為這么小的孩子,在她面前素來乖巧,不敢有絲毫逾矩。
“你七嬸近來病好了,你有沒有去看過她了?”
張淑妃問道。
周紹懿是多少知道些傅念君的事的,當日她失蹤,他才剛和她分開,他當然知道他七嬸不可能是什么突染怪疾。但對著旁人,周紹懿從來沒多說過一句錯的話,他低了頭回答:
“孫兒今天就會去的。”
傅念君已經向舒皇后請示過,今天要接周紹懿去淮王府住。
張淑妃的臉色更冷了,就在周紹懿覺得她要責罵自己之時,她卻一反常態,說道:
“你七嬸畢竟不是你親嬸子,你倒總愛去麻煩她,先在我這里吃過午膳再出宮吧,正好你六嬸也在,等會就讓她送你過去。”
堂中所有人都微微吃驚,張淑妃竟然會留自己這個調皮、不受寵的孫兒在身邊吃午膳。
周紹懿抬頭朝自己這個所謂的祖母看了一眼,卻在她臉上看到了一絲笑容。
竟然會是笑容。
而另一邊的裴四娘則有些怔忡。
她似乎能聽到自己越來越急促的心跳聲…
一整天裴四娘都有些渾渾噩噩的,似乎從早上進宮去見張淑妃開始,她就一直處于一種緊張的狀態下。
將周紹懿送到淮王府門口時他臉上藏不住的輕松和愉快她都看在眼里。
她只是提醒了他一句:“小世子,現在是國喪期,在外你更該謹言慎行才是。”
周紹懿在她面前倒是比在會寧殿中要好,只是不受馴的模樣,朝她說一句:“知道了。”
齊王周毓琛的腳步打亂了裴四娘的思緒,她站起身忙恭迎自己的丈夫。
周毓琛身邊有一正一側兩位妃子,都是長輩做主娶的,要說多喜歡也論不上,但是府里人都知道,側妃盧氏卻確實比裴四娘更得些他的喜愛。
裴四娘想到這些心里就泛苦。
她還記得新婚之夜時自己這個溫文爾雅的丈夫曾對她說:“你我姻緣,皆是因父母之命,但是你我既成夫妻,自當相互扶持,共同勉勵,你出身世家,想來也是秀外慧中,此話自不用我多說。”
他對她笑,便如暖陽化春雪。
裴四娘當時只是覺得羞怯難當,連看他一眼也不敢。
她從前屬意七皇子周毓白不假,畢竟天下間再無比他更好看的兒郎了,年少慕艾,少女情思,但是嫁人后自然不同,何況周毓琛同樣是這么出色的一個人。
她除了偶爾見到傅念君心里會有些不服氣泛酸之外,其實對周毓白已無當初的情意。
雖然有個側妃盧氏,但是成為齊王妃并沒有她從前以為的那么難熬。
可是漸漸的,她的夫君便會頻頻對她蹙眉,用明顯帶著不悅的溫潤嗓音問她:
“你今天進宮和淑妃娘娘說什么了?”
或者是:
“聽府里的人說如今家務多由盧氏負責?”
“你舉薦你娘家表舅兄給了陳太尉?”
陳太尉是張淑妃的心腹。
裴四娘知道他不喜歡自己多和張淑妃接觸,更不喜歡她插手外面的事,而是希望她像盧氏一樣安心相夫教子,不問世事。
“殿下,您該知道,她是您的母親,我、我沒有選擇…”
裴四娘經常這般對他說。
她不敢不從張淑妃,她是自己的婆婆,更是皇帝身邊最得寵的妃子,她裴四娘和她的家族,都需要依附她才能活下去。
不要忘了你自己是誰。
張淑妃總是不斷提醒著她。
她別無選擇。
而兩人之間的關系真正出現裂痕是某次宮宴之后,回府后他擺著冰寒的臉色對她說:
“聽說你今天和姐姐一起給七弟妹難堪?”
他嘴里的姐姐就是安陽公主。
裴四娘辯解:“殿下,不是您想的那樣,是公主她…”
安陽公主要刁難傅念君,她不過是在旁邊冷眼旁觀罷了。
周毓琛卻一言指出她的心思:“你要說你只是什么都沒做么?沒有主動挑起紛爭變沒有任何過錯了?好聰明的裴家千金!”
這是他動了大氣。
裴四娘忙要解釋:“殿下,不是的,我不是刻意為難誰,姐姐要如此,我又有什么辦法呢?”
周毓琛冷冷地打斷她:“沒有辦法,別無選擇?你告訴我,真的是這樣嗎?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選的,是我‘以為’錯了,你,和我母親,一直都是一類人。”
秀外慧中的妻子嗎?
她不是。
當晚周毓琛離開,從此對裴四娘越發冷淡。
她才知,周毓琛這樣的人,便如冰下之火,一旦冰裂,再無修復可能。
原來他對她,也是有過期待的。
裴四娘心情激動,今晚,他又過來了,主動地。
是不是,依然有轉圜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