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里還有一件最熱鬧的事,比年節更叫人期待,就是正月十五日的上元節。
東京城里馬行街、潘樓街、宋門外以及州橋以南一帶,許多鋪戶早就開始結扎彩棚,懸掛華燈旗幟,那些賣珠翠、頭面首飾、花朵領抹的店鋪也早就開了門迎客,瓦子勾欄,從臘月底就沒冷清過。
其他時候的東京城雖然也熱鬧,卻遠遠比不上正月的東京。
可是這種種歡騰,依然不如上元節那一夜令人如癡如醉。
每年的上元,香霧彩山,美男麗裝,家家燈品,處處錦帳,鮮艷的花市,奪目的金蓮,如流水的車和如游龍的馬,每一樣都彰顯著人們從午夜到天明放肆的狂歡。
從正月十五到正月二十,這幾個夜晚,東京城里不滅的煙火,往往在早春未到的寒冷中逼出灼人的熱浪。
城里每一個小娘子都無比期盼著上元,對她們而言,這一天和一年中其他所有的日子都不同,這一晚,所有的放肆都不能叫做放肆。
年輕的郎君們也早就躍躍欲試,或許這一夜,他們有幸能遇到個貌美小娘子春風一度,也有可能認識到自己這一生中從此魂牽夢縈的神女。
每年這幾日的夜晚,只要往街上走一圈兒,就是端門那一處,手拉著手,肩并著肩的少年男女,少說也有百來對兒。
這幾天所有的禮教和枷鎖都可以先放在一旁,沒有人會來斥責你不懂規矩,不守婦道。
因此往年的傅二娘子傅饒華,最喜歡的就是上元佳節,她會從臘月里就準備著這段日子要穿的衣裳,要戴的首飾,務必要艷壓群芳,奪人眼球。
所以當今年的傅念君安靜地好像忘了這回事的時候,芳竹和儀蘭就不得不一而再再而三地在她耳邊提醒她。
傅念君的眉頭深鎖,才剛剛打發走了大牛和大虎,她這幾日心里的事多,還真的對上元節的夜晚不是很感興趣。
但是去依然是要去的。
因為這是她最好的一個機會,去會會那個魏氏。
那個讓眾多男人,甘愿為她折了腰,甚至賠上仕途前程的奇女子。
傅念君正在思索著今日如何才能不著痕跡地摸索到魏氏身邊,芳竹卻又來搗亂。
她已經不是第一次拿著一朵繒楮做的、碩大的玉梅比劃著要戴在傅念君頭上,傅念君實在覺得忍無可忍,雖然她知道這也是上元的風俗,就連官家和娘娘都會賞賜了宮花給親近的大臣和內侍簪戴,民間的男女老少也都將自己頭上戴了各式各樣好看時新的花樣。
但是再怎么樣,她都無法喜歡這種浮夸的頭飾。
她一把把芳竹的手拉下來,無奈道:“折騰什么?我頭上又不是花盆,東插一朵西戴一朵的,就是花園里也沒我頭上熱鬧。”
芳竹表示很詫異,看了看手里紅艷艷的大花,說道:“很漂亮啊。”
傅念君懶得和她計較這品味問題,自己挑了個繒楮做的蛾蜂兒戴在頭上,顫巍巍的觸須栩栩如生,俏皮可愛,不飾頭面,全算個應景了。
“娘子,”芳竹的臉皺成了個包子,“您都快十五了…”
又不是那十歲的小娘子,還戴蛾蜂兒。
傅念君咳了一聲,“就是因為年紀越來越大,才想往嫩生生的小丫頭里靠啊。”
雖然傅念君的外表甚至比許多十六七歲的小娘子還要嬌媚可人。
兩個丫頭圍著傅念君叨叨,一會兒這個不行,一會兒那個不妥,好像她不在上元節一鳴驚人就對不起她傅念君的名頭一般。
如此被她們纏到了晚上。
“好了啊你們。”傅念君終于豎起了眉毛,“別玩得沒邊兒了,今夜我還有事要做的,你們聽明白了嗎?”
兩個丫頭連連點頭,眼睛里也都閃著光,她們畢竟年紀不大,對于一年一度的上元節十分期待。
上元節中,皇室也講究與民同樂,宣德門城墻下,早就搭了各個幕帳,左闕是諸親王宗室,右闕是朝廷重臣,皇帝攜著妻兒家人在城樓就坐,遠遠地就能看見宣德門廣場上的燈山,而城中一片燈海汪洋。
再沒有什么能比這種歌舞升平,與民同樂的場面更能讓他得到滿足了。
因此傅念君出門的時候,傅琨早已去陪駕了,而傅家其他女眷,自然是沒有一個愿意與她同行的,陸氏是個例外,曾有人說過,上元節“是人都要去看燈”,偏陸氏自嘲過:
“我偏就愿意做那個‘不是人’的。”
傅念君也樂得輕松,免得做起什么事來束手束腳的。
今天晚上的城內,就像天上的星星翻轉到地上,化作了萬燈千盞。坐車燈、袞球燈、日月燈、鏡燈、馬騎燈…
各式各樣五花八門,滿街燈火耀地人睜不開眼。
芳竹和儀蘭只能在傅念君耳邊嘖嘖稱嘆,根本顧不得別的。
今夜城里連馬都騎不了,多數人只能選擇步行。
宣德門廣場和大相國寺是元宵燈節的中心,宣德門廣場上往日顯地有些肅穆的禁衛之門今日在燈火映照下也顯得格外平易近人。
傅念君望著這廣場上的場面,不由又一次感到震撼。
廣場上的大山棚上張燈結彩,除了各色神仙人物的燈火,還扎了兩條巨龍,龍身里密藏著幾萬盞燭燈,照亮了附近無數熙熙攘攘人群臉上歡愉的神色,而中心這座大燈山上鋪連著五色琉璃閣,里頭安著機關,里面還有活動的紙扎人物進出,涌壁上則繪著諸色傳說故事,旁邊龍鳳噀水,蜿蜒如生。
此外燈山上竟還有伶官迭奏新樂,而山前緝木為垣,市民可登垣繞覽,踏在其上,此情此景,真覺得恍如天上廣寒宮殿…
而除了嘆為觀止的燈山,廣場邊無數彩燈交相輝映,旁邊樹立長桿,桿上都是紙糊的百戲人物形象,讓廣場中的市民更覺得置身天宮一般被神仙們圍繞。在他們的身邊,樂棚里百戲表演毫不停歇,歡笑喝彩聲貫穿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