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巧姚氏昨日招來的道姑按時上了門,說要來看看傅二娘子的情況。
姚氏親自帶了人過來,傅梨華也跟著來湊熱鬧,坐在偏廳等候。
傅念君倒是沒有她們想象中的暴跳如雷。
“仙姑請吧。”她對著三十來歲的道姑十分有禮。
道姑也是愣了愣,覺得傅二娘子倒是與外頭傳聞的不大一樣。
芳竹神氣地當著傅梨華的面重重地甩上槅扇,氣得對方直跳腳。
傅念君把道姑單獨請到了內室。
妙法庵這位李道姑據說曾得過張天師幾日的指點,也沾了些道行,常常出入貴人后宅,在貴族女眷中很有影響力。
傅念君只打量了她半晌,就吩咐人招呼了最好的茶水瓜果來。
“仙姑看出什么來了嗎?”
李道姑只覺得這小娘子一對悠悠的眼睛十分唬人,本來她這樣不入流的修道之人,入俗世驅災解厄,也就是三分真七分假,想到那傅夫人的銀錢,她便也煞有其事地在屋里端看起來,還要檢閱傅念君的隨身物品。
“仙姑也不必忙了。”傅念君喝止她,請她坐下,隨即招招手,儀蘭就端上了一份東西。
“這里是二十緡錢。”傅念君笑了笑,開門見山不啰嗦:“請仙姑笑納。”
李道姑驚了一驚,她還什么都沒說,這小娘子就打發人給自己這么多錢?
傅念君挑起一串銅錢道:“二十緡足夠在開封府買上好的水田十畝,仙姑來我們府中一趟能有多少酬勞?八百文?一千文?”
這數目對于她這出家人來說也已經不菲。
她現在出二十倍的價。
“仙姑出入世家無數,也當知道這其中的門道。”她勾了勾唇,面上依然平淡:“我從前荒唐,母親又是后娘,與我難免有些隔閡,但是我家中卻是爹爹當事的,你也瞧見了,我作為傅家嫡長女,一年的花銷有多少?我如今給仙姑賣個好,就不知道你想不想得通了。”
李道姑望著那些銅錢眼睛直發紅,她當然明白傅念君的意思。
“娘子言重了,娘子好得很,根本沒有什么邪祟侵襲。”
“那就好。”傅念君點點頭,她抬手理了理發鬢:“但是我知道還不夠,外頭人不知道不是嗎?”
李道姑眼珠一轉,立刻聽出了此中言外之意,馬上說:“娘子是得了仙人庇佑,心智已開,才叫家人誤會邪祟上身,實在是大大的冤枉。這話,貧道自然會給傅相公帶到,若是娘子同意,我走門串巷時,也能當作奇事說給貴人們聽聽。”
李道姑看這小娘子說話做事,哪里有傳聞中那般無腦,只處處透著厲害。
傅念君滿意地點點頭,與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仙姑不愧是得道之人,這點薄禮我自然會讓人送到貴觀中,往后還應該多來往才是呢。”
李道姑喜笑顏開,“如此就多謝娘子了。”
她歡歡喜喜地退出去,找傅夫人復命去了。
“娘子白給那貪財的道姑這么多銀錢。”芳竹忍不住對傅念君抱怨。
“錢是小事。”傅念君淡淡地道。
她現在需要的,是一個對自己轉變的合理的借口。
她不可能再像從前的傅饒華那樣活下去。
她的變化,由李道姑來說,最合適不過,姚氏和其他人信不信,她無所謂,只要傅琨信就行了。
有這樣一個臺階,她才能順理成章地做她自己。
而剛剛自己的表現,也讓傅琨明白,她是能做一個好女兒的,對于一個這么疼愛女兒的父親,他當然樂見這樣的情況。
果真,隔壁李道姑把話給姚氏一說,先跳起來的就是傅梨華:
“你胡說!她、她怎么可能被神仙引路呢,她、她那個…”
她有一堆可以用來罵傅念君的話,可是在母親面前,又生生忍住了。
姚氏也蹙著眉,不信地打量了幾番李道姑:“仙姑所言當真?”
李道姑的眼神有一瞬間的恍惚,“當真,自然當真,貴府二娘子吉人天相,大器晚成,如今夢中被神仙指了路,才開心智,難免行事作風有了變化,這是好事,恭喜夫人,賀喜夫人了。”
傅梨華氣得直咬牙。
姚氏也不大相信,正想細細盤問幾句,傅琨終于到了。
“這么熱鬧,在說什么?”
他一眼就看到了穿著青色道袍的李道姑。
李道姑十分乖覺地向他請了安。
傅琨坐下,便道:“因為哪樁事,說與我聽聽吧。”
李道姑心里松了口氣,便把話又交代了一遍。
屋里落針可聞。
片刻后只聽傅琨長長地“哦”了一聲,便對溫言姚氏道:“念君長大自然就懂事些了,她今日還親自烹了一籠蟹分發給各房,自己一只都未嘗,你吃過了嗎?”
姚氏的嘴角微微一僵,只淡笑:“還未曾。”
傅琨卻繼續和風細雨地說:“快回去嘗嘗吧,涼了不好吃。”
“正是。”姚氏也微笑。
這就是傅琨的做派!
他從來不會疾言厲色,永遠這般溫和,可是話中的尖銳卻叫姚氏心苦。
他的寶貝女兒知道做蟹博眾人歡心,她這后娘卻還糾纏于她身中邪祟,仿若是她見不得傅念君好似的。
出門后,姚氏心里有氣,連女兒糾纏著要來扯自己的衣裳都覺得不豫。
她知道女兒要說什么。
“四姐,娘和你說過了,便是再和你二姐過不去,你也不能去計較,你爹爹永遠是幫她的!”
傅梨華站在原地,被這句話震住了,只覺得眼淚在眼眶里打轉。
她不甘心…
一樣都是嫡女,為什么爹爹就只喜歡傅念君?
憑什么?
傅琨扣了扣傅念君的槅扇,傅念君探出頭來甜甜地喊了一聲:“爹爹。”
傅琨嘆息著搖頭,“鬼精鬼精的丫頭,叫我給你撐腰,自己卻躲著不露面。”
傅念君的話在嘴里盤了盤,說出了叫傅琨覺得無比窩心的一席話:
“母親待我是真的很好,她既是我姨母,又是我繼母,這些年都是她照料我,我怎么會不感激呢?而我又確實惹了她生氣,心里怕的緊,可我只是想通了,并不是中邪呀,要是叫人聽了傳出去多難聽啊,我不舍得正面頂撞母親,只好叫爹爹來替我撐場面了,誰讓您吃了我的蟹釀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