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三輛車在綿綿細雨里穿梭。
這是一個外來人口高達六七萬的城中村,借助雨夜里昏暗的路燈,依稀能看到道路兩側全是三四層乃至五六層的民房。都說東廣的夜生活比較精彩,但一路過來沿街商戶好像全打烊了,可能是下雨的緣故,也可能租住村里的外來務工人員明天又要為生計操勞,根本沒閑錢也沒精力過什么夜生活。
村里的道路像蜘蛛網般四通八達,劉建業早轉暈了,分不清東南西北。
好在有東廣同行協助,不用擔心迷路。
“劉所,到了。”
“閻隊,是哪一棟?”
“左邊這棟。”年輕的刑警隊長搖下車窗看看門牌,隨即回頭用帶著東廣口音的普通話確認道:“派出所的外來人口臺賬上登記的是這兒,技偵定位到的手機位置也在這兒,肯定在里面,只是不知道在哪一層哪一間。”
人家是從市里過來的,跟著跑了一下午,到現在晚飯都沒顧上吃,劉建業由衷地說:“麻煩你們了。”
“不麻煩,天下公安是一家嘛。”年輕的刑警隊長笑了笑,推門下車冒雨跑到前面跟派出所的兩個同志低語了幾句,然后徑直走到馬路對面的民房前。
劉建業和抓捕組的另外三個刑警連忙跟了上去,本以為要喊門,結果鐵門是虛開著的。
“開燈,開一下門,我們是派出所的,查身份證。”派出所的同志干這個輕車熟路,一進來就挨個敲出租房的門。
“來了,前天剛查過,怎么今天又查!”第二個房間的燈亮,里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
太容易打草驚蛇了!
劉建業嚇一跳,正準備讓一起過來的金清榮出去看看,年輕的刑警隊長轉身道:“劉所,外面留了人,這里沒后門,只可能跳窗,有人守在巷子里。”
“哦,這就好。”
正說著,燈一盞接著一盞亮了。
劉建業一刻不敢耽誤,立馬給金清榮等人使了眼色,小金等三名抓捕刑警立馬跑上樓,守住每一層的走廊。
“不好意思,打擾你休息了。”派出所民警檢查完一個房客的身份證,走到第二個房間前,先探頭往里看了看,隨即接過一個小伙子遞上的身份證,在盤查終端上刷了一下,再看看小伙子的五官,確認身份證是他的,立馬將身份證交還給小伙子:“好了,繼續睡覺吧。”
劉建業和年輕的刑警隊長沒心情一個一個檢查,在一樓的幾個房間前轉了一圈,確認要找的人不在一樓,一口氣跑上二樓,挨個兒敲門挨個兒甄別。
二樓十幾個小房間里住的人也不是,再上三樓。
見援兵到了,金清榮沒必要再守在樓梯口處,同剛上來的劉建業兵分兩路,一路查左側的幾個房間,一路查右側的房間。
第一個房間是住的是一隊來自西川的夫婦,金清榮讓他們稍等,抬起胳膊敲燈亮著門卻沒開的第二間。
“派出所查身份證,麻煩你開一下門。”
“哦,來了。”
里面傳出一個男子的聲音,聲音中帶著幾分有氣無力。
等了大約一分鐘,門從里面開了,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出現在面前,胡子拉碴,頭發亂糟糟,衣服臟兮兮的,顯然好幾天沒洗過澡,一陣酸臭味兒撲鼻而來。金清榮不僅一眼認識這就是照片上的嫌疑人,而且清楚地看到男子右褲腿是卷著的,光著腳丫子,腳面腫了,腫的很大!
金清榮激動不已,下意識呵斥道:“衛平!”
“啊…”男子精神似乎有問題,啊了一聲,依然扶著門框用茫然的眼神看著他。
“進去,不許動!”金清榮不敢大意,猛地將男子推進房間,順勢把男子撲倒在單人床上,死死地攥住男子的兩個手腕,喊道:“劉所,閻隊,嫌疑人這兒,衛平在這兒!”
“來了!”
事實上從他喊出“衛平”這個名單的那一刻,劉建業就扭頭往這邊跑。
他話音剛落,劉建業就和閻隊沖了進來,掏出手銬麻利地銬上中年男子的左手,然后示意他讓一下,銬上男子的右手,再把男子拉起來架到墻角里。
就是他,不會錯!
劉建業掏出手機看看照片,再看看男子的臉,終于松下口氣,旋即收起手機,緊抓住男子的肩膀厲聲問:“衛平,知道我們是從哪兒來的嗎,知道我們為什么來抓你?”
過去幾天,衛平過得像行尸走肉。
直到此時此刻,腦子里仍渾渾噩噩,感覺這一切都是真的,又感覺這一切是那么不真實,竟迷迷糊糊地問:“從哪兒來的?”
“從燕陽來的!”劉建業松開手,掏出證件舉起到面前:“看清楚,我是燕陽市公安局燕東分局花園街派出所長劉建業!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你以為犯的事我們公安機關就查不出來,以為跑到東廣我們就抓不到你?”
衛平清醒了許多,盯著他問:“燕陽來的,你們是來抓我的?”
“你說呢?”
“抓吧,我跟你們走。”
認罪態度不是一兩點好,劉建業倍感意外,禁不住又問道:“衛平,知道我們為什么千里迢迢來這兒抓你?”
“知道。”
“知道什么?”
“我殺了人。”衛平從殺完人那一刻就死了,像是談一件與他毫不相干的事一般說道:“姓騰的小白臉是我殺的,勾引我女人,還準備去我家跟那個不要臉的女人睡覺,你說他是不是活該?”
“怎么殺的?”
“勒死的。”
“在哪兒勒的?”劉建業趁熱打鐵地問。
“我們小區北邊的小公園。”
“他怎么會去那兒?”
“我用我女人的手機給他發微信,沒想到他真去了。”
“他是怎么去的?”
“騎電動車。”
“然后呢?”
衛平想了想當晚的情景,靠在墻上說:“我就想知道他們到底發展到哪一步,沒想到他跟那個不要臉的女人有一腿,大晚上真去了。他以為手機在俞秀芬手里,一到公園就給我發微信,問我在不在家,問晚上怎么辦,還說要去旅館開房間,你說我氣不氣?”
劉建業追問道:“再然后呢?”
“我躲在樹林里,他看不見我,我發微信讓他往里走,等他走到長凳那兒,我趁他不注意跑出來用腰帶勒他脖子,一直勒到他斷氣。”
“斷氣之后呢?”
“殺人要償命,我倒是不怕死,就是放不下孩子,他斷氣了我有點怕,想著把他藏起來,就背到化肥廠后面的廁所,那邊有個化糞池,把他扔化糞池應該沒人能找到。到了發現好多年沒去,化糞池蓋兒打不開了,就把他仍在河邊。”
“再后來呢?”
“后來回家了,到家想到俞秀芬要是找不到他會不會報警,我又怕了,就打車票回這兒。”
“當時穿的什么鞋?”
“那雙。”衛平抬起被銬住的雙手,指指床前的那雙臟兮兮的鞋。
許多細節必須搞清楚,劉建業追問道:“俞秀芬的手機呢?”
“扔了。”
“扔在哪兒?”
“扔河里了。”
“騰愛華的手機呢?”
“也扔了,一起扔的。”衛平深吸口氣,咬牙切齒地說:“我不想再看到他們,也不想看見他們的東西,全扔進了朝陽河,就扔在化肥廠后面的河里。”
真相大白,一起因感情問題引發的命案,并且案情并不復雜。
劉建業回頭看看滿屋的木工工具,再看看他吃剩的那些簡單得不能再簡單的盒飯,很同情很惋惜眼前這個嫌犯,想想又問道:“當時很怕,現在怎么不怕了?”
“反正你們會找我的,怕有什么用。”衛平舔舔嘴唇,突然抬起頭,滿是期待地說:“公安同志,我跟你們走,殺人償命,槍斃就槍斃,我真不怕死,就求你們一件事。”
“什么事?”
“枕頭下面有個錢包,錢包里有六張存折,有一張銀行卡,定期的和活期的加起來一共八萬七千多塊錢,這些錢一分不能給俞秀芬。你們幫我保管,幫我給小惠交學費,平時給點生活費,等她二十歲,等她長大成人有主見了再把剩下的給她。”衛平想了想,又說道:“還有房子,讓我過戶給小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