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棚子里雖然沒暖氣,但有一個取暖器。
生怕他凍著,韓朝陽還特意讓人找來一條電熱毯。床是舊的,但床單被褥跟普通病房里一樣,全是一位護士大姐專門送來的。
本以為戴力實在橋洞里都住了,對這個新的居住環境很滿意,結果護士大姐剛幫他扎上針輸上液,他居然不快地說:“韓警官,你不是幫我辦的住院嗎,怎么讓我住這兒?這是病房嗎,連電視都沒有。”
領導讓“負責到底”,這可不是開玩笑的,萬一他跑了或者有個三長兩短,將來就會跟劉所前段時間一樣被檢察院調查,搞不好會被扣上一頂玩忽職守的帽子。
原計劃初六回青山老家的,攤上這么個主兒,肯定是回不去了。
韓朝陽一肚子郁悶,自然不會給他好臉色,從腰里掏出銬子,把他沒扎針的左手銬在鋼絲床的鋼管上,回到床頭看著他冷冷地說:“你想住哪兒,別忘了自己的身份,你現在是犯罪嫌疑人,能送你來檢查,能幫你治病已經很不錯了!”
戴力實真沒把監視居住當回事,真忘了這一茬。
回頭看看被銬住的左手,不好意思地笑道:“住這兒就住這兒吧,我沒別的意思,就是覺得你剛才劃卡交那么多錢,醫院卻讓我住這地方,那錢不是白花了。”
居然算這個賬,站在門邊的孫國康徹底服了。
“沒白花,至少是單間。”韓朝陽不想跟他繞圈子,拉過凳子坐到他邊上,順手拿起放在床頭的病歷和一袋檢查化驗單,直言不諱地說:“戴力實,知道為什么幫你辦住院嗎,是因為你之前沒及時治療,你的慢性腎炎已經發展成了尿毒癥。”
戴力實剛才一直想看病歷,想看檢查化驗單,但考慮到他的情緒,之前一直沒讓他看,就算讓看他也不一定能看懂。聽到尿毒癥這三個字,戴力實頓時懵了,嘴巴張老大,就這么傻傻的看著裝滿化驗單的塑料袋。
韓朝陽深吸口氣,接著道:“而且,你的尿毒癥已經到了中期!你的腎炎很早就檢查出來了,當時醫生應該跟你說過如果不及時治療有發展成尿毒癥的可能性,你應該清楚尿毒癥是一種什么樣的病。”
“說過,知道一點。”
“知道就好,但這個病也不是什么不治之癥。我剛才幫你問過醫生,醫生說只要積極配合治療,保持一個樂觀的心態,生活尤其飲食方面再注意點,應該不會有什么生命危險。”
“醫生真這么說的?”
“醫生明天早上會來查房,不信你明天早上自己問。”
戴力實意識到被抓回來不是什么壞事,急忙道:“韓警官,我信,我聽醫生的,也聽你的。”
“你不只是要聽醫生的,也不只是要聽我的,更要對你自己的身體乃至生命負責。生命多寶貴,你今年才多大,以前破罐子破摔甚至違法犯罪,要付出的代價是自由,是要接受法律的懲處。現在再破罐子破摔,要付出的代價就是生命,就是看不到明天的太陽!”
“我懂,謝謝韓警官,要不是你帶我來檢查,我真會死在橋洞里,死了都沒人收尸…”戴力實很清楚尿毒癥有多么可怕,打心眼里感激韓朝陽,竟熱淚盈眶。
韓朝陽微微點點頭,等他稍稍平復心情,從褲兜里掏出錢包,又從錢包里取出公務卡:“知道生命有多寶貴就好,但現在還有一個問題,今天的檢查費用,包括剛才辦住院交的錢,只是幫你墊付的。并且我這張卡是有額度的,透支額度用完就不能再刷,也就是說治療費用你得自己想辦法。”
“我…我都成這樣了,我能有什么辦法!韓警官,我…我真沒錢!”
“錢的事等會兒再說,我們先說說這件事。你可能會認為犯了事,被公安抓了,我們公安就要對你負責,就要管吃管住還要幫你治病。這是什么道理,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如果政府真這么做,那不成縱容乃至鼓勵犯罪了?只要是人誰不會得病,如果坐牢能解決這些問題,豈不是個個都去作奸犯科,個個都去違法犯罪?”
“韓警官,我沒這么想,我跟柯軍打架那是氣不過,他太欺負人,太瞧不起人。別說尿毒癥,就腎炎也是進看守所才檢查出來的。”
“沒這么想就好,說明你戴力實還是明事理的。”
小康拿著一熱水袋走了進來,韓朝陽接過熱水袋,輕輕塞到戴力實輸液的手下,又幫他掖了掖被子,循循善誘地說:“相比治療白血病和心血管疾病,治療尿毒癥的費用不算高,如果你有社保或農保,其實花不了多少錢。問題是你沒有,以前有點錢就拿去揮霍,什么保險都沒上,現在只能自費。”
這不能怪別人,只能怪自己。
戴力實追悔莫及,無言以對。
韓朝陽干咳了一聲,趁熱打鐵地說:“我問過醫生,一年的治療費用大概需要六七萬。我等會兒去做做你那幾位堂兄弟的工作,看他們能不能借點錢給你救救急。”
“別去了,沒用。”
“一筆寫不出兩個戴字,不去問問怎么知道沒用?”
“肯定沒用,他們不會借的。”戴力實很清楚尿毒癥有多么可怕,連數落堂兄弟的心情都沒有,坐在床頭,不是心灰意冷,而是萬念俱灰。
“別灰心,我先去幫你問問,實在不行我們再想辦法。”
韓朝陽掏出警務通看看時間,起身道:“你現在既是病人也是嫌疑人,我知道你不會跑,但看好你是我的職責,如果沒點防范措施上級肯定會批評我,所以等會兒會在墻上安裝一個攝像頭,門也會從外面鎖上,你需要上廁所或者液輸完了要拔針,就對著攝像頭喊。警務室值班人員會來幫你開門帶你去廁所,會幫你喊護士來拔針。”
“我不會跑的,手都被銬上了,想跑也跑不了。”
“剛才不是說了嗎,不這樣沒法向上級交代,不是不相信你。對了,一個人在這兒輸液肯定很悶,我讓人給你拿點報紙過來,可以看看報紙,打發打發時間。”
安排好一切,回到警務室。
孫國康禁不住問:“韓大,怎么不跟他說房子的事?”
“讓他主動申請拆遷?”
“嗯,救急不救窮,他這樣的人怎么可能借到錢,而且他跟他那些堂兄弟關系又不好,只有主動申請拆遷拿拆遷補償款看病這一個辦法。”
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
韓朝陽遙望著馬路斜對面的朝陽社區居委會辦公樓,解釋道:“像他這樣的情況,確實只有主動申請拆遷這一個辦法,但現在提不合適,現在提他不一定會愿意,我們先做他那些堂兄弟的工作,哪怕做了也是白做,至少能讓他知道該想的辦法全幫他想了,也只有這樣他才會心甘情愿地申請拆老房子。”
很簡單的一件事,直接說唄,誰會要老房子不要命!
孫國康覺得年輕的師傅有那么點脫褲子放屁,想想又問道:“韓大,做通他工作之后呢?我們這兒是中山路警務區,是中山路綜合接警平臺,不是看守所,我們更不是管教民警,總不能一直讓他住這兒,我們一直看著他吧!”
“想多了。”韓朝陽走到警車邊,拉開門笑道:“看守所為什么申請變更強制措施,還不是因為他有病,還不是因為擔心他死在看守所里。工作做通就意味著他有錢,有錢就能看病,有錢就有命。只要他沒生命危險,看守所就沒理由不收,局里更不可能總這么把嫌疑人名不正言不順地關在我們這兒,肯定會讓看守所收押,看守所那邊也只是每周送他去做幾次透析麻煩點而已。”
“說到底還是錢的問題?”
“這句話說在點子上,有錢什么事都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