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陽書院內,讀書聲朗朗入耳,與六年前有了很大不同。
五層高的秀才樓,當年有兩座,只要有秀才功名便來者不拒。
如今,秀才樓的數量沒變,入學資格卻發生了變化。
來者不拒,改成了其他書院,聯合保舉之秀才方可入學聽講,保舉名額以書院大小劃分,人數過萬的大書院,能保舉秀才十名,人數過千的中型書院,能保舉秀才三名,小型書院則視情況發放名額。
時至今日,能在紫陽書院中讀書的,各個都是揚州乃至江南之地,各大書院保舉來的優秀秀才,在當地都是領頭羊的存在。
中進士不敢說,但是從紫陽書院出來的秀才,中舉的概率高達七成。
這意味著,只要能進紫陽書院讀書,有三分之二的幾率中舉,簡直是后世的高考沖刺班。
這三千秀才,乃是秀才中的將軍,就像劉邦跟韓信的對話一樣。
劉邦問韓信,你能領多少兵馬。
韓信說多多益善。
劉邦又問自己能領多少兵馬,韓信嘴角上翹,笑曰十萬。
劉邦就奇怪了,又問:我只能領兵十萬,而你多多益善,為什么你卻要奉我為王?
韓信一臉苦笑,回答道:我能領百萬兵,而大王能領十萬將。
眼下的三千秀才,看著不起眼,卻是王旭的十萬將軍。
他們來自各大書院,在當地的書院內部,本身就有一群追隨者。
看上去,王旭只教導了三千人,實際上這三千人又會把他的學說,傳給了三萬人不止。
口口相傳,一傳十,十傳百,百傳千千萬萬,才有了新學今日的榮光。
這就像孔子弟子三千,儒家后輩無數一樣,紫陽書院能取得這樣的成績,當然與王旭分不開的,但是更與這三千弟子分不開。
而這些人之所以支持他,說起來只有一個原因,有利可圖。
王旭提出的新學,融合了朱程理學與陽明心學的優點,又在儒家正統的基礎上,提出了君權天授,依儒治國的觀點。
并且在儒家經典的基礎上,鉆研出為國、為族、為家、為民四個方針。
以前的儒士,只知學儒,卻不知道為何學儒。
只知做官,卻不知為何做官。
新學給了解釋,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你想為國為家,來學儒就對了,佛教講出世入世,道教講上體天心,跟家人朋友沒什么聯系。
學儒則不同,朝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你做官,朋友們可以跟著發財,你好我也好,當然是真的好了。
另外,新學講天地君親師,君王站在了第三順位,先君后親,又贏得了朝廷的喜愛,利用新學,就是利用君權天授,這君權都是上天授予的了,皇帝是天命之子,普通百姓又有什么理由造反。
新學出世,便在當下引起了軒然大波,其中支持力度最大的,便是當今天子。
天子得知新學之后,不止一次公開表示,新學乃是濟世之學,天下讀書人理當效仿。
而第二個支持的,便是世家大族。
為國,為族,為家,為民。
第二個正身立命便是為了家族,讓以姓氏為主,期盼子孫萬代的大家族如何不喜。
古代皇權是不下鄉的,底層的控制權,牢牢把持在鄉紳手中,這些鄉紳都是當地的大家族,從者如云,有他們的支持,便是有民意的支持。
至于純粹的老百姓,誰知道你是誰啊。
你不用出面,你的意思,族中的族老就替你表達了。
你敢反抗,就是跟整個家族作對,跟你二伯,三叔,七舅老爺,整個家族與鄉老們作對。
這話說出來,你爹就能撕爛你的嘴,信不信你敢吭聲,族里就敢把你這以下犯上的小畜生侵豬籠侵死。
別說你逃走什么的,族里不給開路引,你就是個流民,做工都不會要你,官府還能抓你去修路,一分錢不給,累死你個王八蛋。
那時候沒有路引,比現在沒有身份證還可怕,當然了,你不差錢,有錢有勢可以做假證另當別論。
只是有權有勢,說明你在族里的身份不低,有這層身份,你就能代表別人了,還用跑么,當然是留下來作威作福了。
要跑的,都是在當地過不下去的,這些人最好的下場是落草為寇,比如王旭的父親王大發,當年不過王家一偏支幼子,不就是出去了十幾年,賺下了一場富貴回來。
王旭提出的新學,對普通人不怎么友好,但是對君權對世家,那是一等一的條約。
他為君權天授建立了正統性,為家族傳承建立了正確性,還為讀書至上建立了可行性。
就連寒門子弟,一個個也歡呼雀躍。
因為新學倡導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并不要求清廉為政,反而主張讀書與齊家并行。
修身是讀書,這是第一位。
第二位便是齊家,讀書讀的好了,就該創家立業了。
與之相比,治國平天下,那是創家立業之后才該琢么的,你連家里都顧不過來,拿什么去治國平天下。
寒門子弟一看,有點東西,讀書做官,要是置辦不下家業,這是對不起圣人的教誨。
除了普通百姓以外,不管你是誰當今天子,世家大族,還是寒門子弟,都能在新學中找到自己需要的東西。
人不會反對自己的需求,圣人說過,能欲求而不求者,圣人也。
這段話的意思是,不要自己想要的,壓下內心中的,不被左右,那是圣人才能辦到的事。
古往今來,這樣的人,或者有這樣品格的人都少之又少。
如此一來,新學符合各方需求,如何能不成功。
短短六年間,王旭的名聲隨著新學,隨著三千秀才,八百舉人,在九州之地掀起了無邊風浪。
每天每日,都有大儒前來拜訪,更有親朋上門寒暄,那些上門來訪的賓客,最低也得是進士中的佼佼者,多數都為當代大儒。
不夠一定級別,你都不好意思跟他打招呼,更別說登門拜訪了。
很多人都在等待,等王旭成就大儒。
王旭卻穩坐釣魚臺,從未有一日跟人宣稱,自己功德圓滿成就大儒,也從未有一日宣稱,自己還不是大儒。
是與不是,外人不足為道,而對王旭來說,隨著新學發展壯大,大儒已經不是他的目標了。
“書生,你這一個靜字,居然能讓我平心靜氣,心魔三日不生,你是不是已經是大儒了?”
紫陽書院內,法海盤坐蓮花池內,對坐在涼亭中看書的王旭問道。
王旭笑而不語,反問道:“你覺得呢?”
“可能性很大,你們儒家前四步,童生,秀才,舉人,進士,只要考過便可。第五步的大儒,不是考就行的,必須要拿出真才實學,所以當代大儒都是在一科,一門,一術上有大成就的人。你創辦的新學,影響之大,立根之深,古往今來無出其右者。
就是放在諸子百家的時代,你的新學要是拿出來,也得被稱一聲旭子了吧。
我雖不修文,卻也不是大字不識的蠢貨,有新學在手,就是圣賢你也配得,何況一個大儒。”
面對法海的問題,王旭笑而不語,什么也沒說。
法海見了奇怪不已,疑惑道:“難道你還是進士?”
“誰說我是進士了?”王旭微微抬頭,臉上帶著不可名狀的笑容。
“果然如此!”
法海一聽露出理所當然的樣子,只是很快又問道:“既然你早就突破了,成了大儒,為什么不昭告天下?其他大儒,不是一但功成身就,便會昭告天下,普天同慶么?”
“虛名與我何意之有,我要的是實際,不是虛名,當我該顯出大儒的實力時,我自然會表現出來。在此之前,多說無益,難道我還能逢人便說我是大儒,去他家蹭飯嗎?”
王旭是個務實派,對虛名并不看重,有時候藏拙也挺好。
“你打算什么時候公布,總不能這樣掖著藏著,不讓天下人知道吧?”
“快了,快了,時機就快來了。”
王旭語氣輕快,說完,看向了還在征戰的荊、交二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