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怎么了?”丁亦誠問。
“可能你覺得所謂獨立游戲就是不以商業發行為目的,獨立完成的游戲,但我不這樣認為。”
“商業游戲和獨立游戲最大的區別在于,一個最大的核心是要賺錢,而另一個是表達。表達游戲制作者個人的主觀態度,他對世界的理解和看法,讓玩家感受到他想讓玩家感受的東西,故事、感情、悲喜、善意或者惡意。”
“對我來說,這是真正的游戲,它和電影、音樂、小說這些所有藝術創作是沒有區別的,只是載體不同而已。”
丁亦誠怔了一下:“拔太高了吧…你這一下子。”
“不是你讓我給你找新梗嗎,我真正想做的東西,在黃易這樣的公司是不可能被批準立項的,以前不可能,現在不可能,未來很多年之內也不太可能。”
丁亦誠又問:“那你不也做了永恒和神仙道嗎,黃易怎么可能不批準?”剛說出口他就覺得自己是多此一問了。
“那是因為員工也要吃飯,他們的付出也要有回報啊。我不能要求所有游戲人都是和我一樣的想法,但我還是要保證他們的飯碗。”
丁亦誠道:“你是在積累資本…然后拿去揮霍…”
葉沉溪又喝了一口酒,繼續道:“你是研究生一畢業就進入黃易這種大公司吧,2002年我記得。”
“對。”
“所以你不知道2000年以前的獨立游戲人,算了,都不說那么遠了,就現在2007年的獨立游戲人,有多少能靠做游戲吃得飽飯的?”
丁亦誠搖頭:“不知道。”他對獨立游戲圈的事真不怎么了解。
“就現在的獨立游戲人,大多數都是兼職,靠其他工作的收入來養活自己做游戲的夢想。而那時候做獨立游戲,能撐到現在的一個都沒有。”
“他們要么加入或自己創建了游戲公司,開始做起了網游,更多的轉行去了別的行業,要么回去繼續讀書,畢業了出來找工作,有的開個小賣部,小飯館,抽身而退,然后就這樣過一輩子。”
葉沉溪自嘲一笑:“其實聽起來也挺好的…是啊,這年頭說要餓死人真的太難了,干什么吃不起一口飯呢,堅持不下去了就不堅持了唄,又不是非得要做游戲。”
“但他們曾經抱以熱血和至誠,對游戲的熱愛,堅持過但最終沒能堅持下去的夢想,也要拋進回憶里埋起來,或者很久之后偶爾會挖出來曬一曬,下半輩子想起來有時候也會有那么點兒不甘心。”
葉沉溪直視著丁亦誠的雙眼,一字一句:“但不甘心這個詞有毒你知道嗎?”
“它會像蛇蟲鼠蟻一直在你的心頭肉上面爬,留下爪印,時不時就撩撥你心里的那份癢,而你又無處宣泄。”
“你只能一遍遍地問自己為什么呢,為什么自己沒有堅持下去呢,為什么這輩子就這么荒廢了呢,為什么這么不如意呢,為什么那么多想做的事情最后變成遺憾了呢,為什么當時在命運的岔路口沒有選擇另外一條呢。”
“因為這世界就是有那么多無可奈何,那么多銅墻鐵壁,那么多能讓你頓悟的瞬間逼你說出‘好吧,我放棄了。’…于是你就真的放棄了。”
葉沉溪搖著頭:“在那一瞬間你放棄了,但可能需要很多年你才會覺得自己放下了…你知道的,放棄容易放下太難,人都不喜歡放棄,又不善于承認自己無能為力。”
“你最后覺得自己放下了,但我覺得那時候的你終于跪下了…”
丁亦誠怔怔地看著葉沉溪,感受著他字里行間情緒的宣泄,過了好一會兒才道:“你不想跪…”
“我不想跪。”
“所以你還是想做獨立游戲,不,你想做純個人的游戲,不在乎賺不賺錢,甚至你都不在乎有沒有人玩,你只想把它給做出來。”
“不,表達不是個人的東西,他需要傳遞,也需要回應,需要有人能感受到,我很在乎有沒有人玩的,如果我最得意的作品卻沒有很多人喜歡,我會很失落的。”
“它所需要的研發資金是會以“億”作為計量單位的,所以你覺得這樣的東西你們黃易會批準立項嗎?或者說中國現在有哪家有實力能支持我做出來的公司會批準嗎?”
丁亦誠沉默了,過了一會兒他搖了搖頭:“不會。”
葉沉溪深呼吸,從剛才的情緒中恢復了過來:“所以我只能找一家完全支持我毫無保留的公司,找一個同樣熱愛游戲,并且堅定不移認同我想法的伙伴,你知道我并不擅長商業上的東西。”
“因為這種事情現在的游戲圈里誰都知道注定頭破血流,不會有好結果,而我也不僅僅只是想嘗試一次然后失敗了告訴自己,啊,你看你已經實現了你的夢想,可以了吧,滿足了吧。”
“沒有得到認可怎么會甘心,我想走到最后。”
“最后是什么時候?”丁亦誠喃喃問道。
“被所有人認可的時候。”
丁亦誠從喉嚨里擠出聲音:“所以這就是你為什么離開里程碑…”
這幾個“所以”,丁亦誠終于明白了葉沉溪一直以來的執念和堅持,明白了他為什么一次又一次拒絕自己的邀請,明白了他為什么當時就那么讓人搞不明白地離開自己打造起來的里程碑。
他是個游戲人,他不是商人。
他也不僅僅是想像永恒和神仙道一樣重新定義行業準則,他還要所有人都認同他的游戲理念。
這太難了…
“你覺得現在的網絡游戲好玩嗎,尤其是近幾年出的這些。”葉沉溪語氣蕭索道。
丁亦誠正要開口,葉沉溪卻根本不給他回答的機會又道:“我知道你會說我們覺得好不好玩不重要,玩家覺得好玩就可以了,這也是現在絕大部分廠商的答案。但這也是中國游戲圈的癥結所在,它生病了,而且病得越來越重,因為大多數廠商和玩家都沒有態度。”
“這些年輕的玩家們就像剛生出來的孩子,他們要喝奶好我們給他們奶,但有一天他們長大了還想喝奶,你們還要給奶嗎?我覺得該給點兒飯吃了。”
“那時候是什么時候…”
“總要有人試一下,不然誰都不知道。”
葉沉溪捏了捏鼻子,笑道:“突然煽情有沒有點別扭。”
丁亦誠也笑:“還行,只是有點兒懵…那你現在找到了嗎?這樣的合作伙伴。”
“我想…可能吧。”
“我或許是個很自私的人,就想做自己覺得好玩的游戲,你就當我任性,反正我有資格任這個性是不是。”
丁亦誠擠眉弄眼憋不出一句話,最后拍了拍葉沉溪的肩膀:“你這嘴炮我打滿分,真的。”
想了想又吐了一口氣道:“我懂你的意思,但我也幫不了你什么,像你這樣的理想主義者我只能說聲佩服,牛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