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這一鍋粥的亂象,云子祥簡直沒臉去看方菡娘的臉了。
人家拿了一大筆銀子,又讓他帶她們來繡莊看看,想也知道是因為想讓這些繡娘做些什么。
結果這些繡娘這么毫無素養的一面,就這么暴露在旁人面前了。
這簡直讓人感到絕望。
正在這時,方菡娘卻開口了。
她的聲音在亂糟糟的繡娘里頭算不得大聲。
但,很奇異的是,在那些亂糟糟的聲音里頭,很容易就讓人聽到了方菡娘的聲音。
她的聲音清凌凌的,像是山里頭流過石頭堆的小溪般悅耳。
“你們一個月,能掙多少銀子?”
大概是因為方菡娘的聲音太好聽,或者是因為方菡娘的長相在這些人里頭實在太打眼,那些繡娘很快就把眼神都投到了方菡娘身上。
這間屋子里頭的嘈雜微微頓了頓,半晌,才有人嘰嘰喳喳的開了口。
“哎呀,這么好看的小姑娘,是哪家的啊?”
“我們這兒的月錢,是分等的,眼下一等繡娘每個月能掙四兩銀子,二等繡娘每個月能掙二兩銀子,三等繡娘每個月能掙一兩銀子。”
“就是呀,以前還能更多些的…”
方菡娘自然是知道繡娘的月銀的,她問這些繡娘月錢多少,并不是為了想要了解這個信息。
她等這些繡娘嘰嘰喳喳稍小了些時,她才開了口:“各位,想不想掙更多的錢?”
眾人嘩然。
有幾個忍不住就笑了起來:“呦,瞧這小姑娘說的,誰不想掙更多的錢啊?”
“一看這就是大戶人家出來的小姑娘呢…人家肯定不缺錢…”
方菡娘并不理會眾人的嬉笑,她神情依舊是平平靜靜的,然而下一句,就讓屋子里頭頓時鴉雀無聲:“我有辦法讓大家掙的更多。”
眾人都詫異的看著眼前這個漂亮的出奇的小姑娘。
開什么玩笑?
就這么一個嬌滴滴的小姑娘,能讓她們這么些人掙更多的錢?
還沒等她們提出質疑,方菡娘的下一個問題又出來了。
堵住人嘴的最好辦法,就是提出她們感興趣的問題。
“你們做一件棉衣,只需考慮針腳密實實用,需要多長時間?”
這個問題,觸及了繡娘們的專業技能,她們的回答欲高漲。
“如果不考慮那些繡花啊之類的啊,單做一件棉衣,我兩個半時辰就可以了!”
“我兩個時辰就可以!”
“嘁,若是裁剪好了,我只需要一個半時辰就能做一件呢!”
眾說紛紜,嘰嘰喳喳的,像是攀比一樣。
最快的那個,在有人幫著裁剪好的情況下,做好一件棉衣只需要一個時辰一刻鐘。
方菡娘看出來了,有人裁剪快,有人縫衣快。
方菡娘微微一笑,提出了自己的條件:“那么,接下來有一大批棉衣需要大家去做。有大中小三種型號的棉衣需要大家去裁剪縫制。我則按照每人的工作數給大家付錢。裁剪一件大號棉衣,六文錢;裁剪一件中號棉衣,五文錢;裁剪一件小號棉衣,四文錢。縫制一件大號棉衣,一百五十文錢;縫制一件中號棉衣,一百二十文錢;縫制一件小號棉衣,九十文錢。機會給你們了,能掙多少就看你們自己了。”
眾人先是安靜,大概都在心里頭算自己一個月能掙多少,當她們算了半天之后,發現能掙的銀錢遠遠超過月錢時,立即發出了一陣轟然聲:“真的假的?!”
方菡娘看向云子祥。
云子祥也是頭一次聽到方菡娘的計劃,他張大了嘴。
但是,當方菡娘望過來時,他還是想起了自己之前答應過方菡娘的話,什么都配合她,都聽她的。
云子祥咽了口唾沫,心里一橫,大聲道:“是真的!”
眾人的歡呼聲差點掀掉了屋頂。
“什么時候開工啊?”
不少人熱情的問方菡娘。
她們對方菡娘的態度,從一開始的狐疑,已經變成了無比的熱情。
方菡娘微微一笑:“今天下午就可以開始。”
又有人疑問道:“你要多少棉衣?”
方菡娘輕描淡寫:“這個月內,你們做多少,我就要多少。”
她想到這兒,又轉頭看向云子祥:“你們粗云樓應該有自己的標志吧?”
云子祥愣了愣:“標志?那是什么?”
方菡娘嘆了口氣,她就知道,因著每個布莊的風格跟制式都不一樣,在商標這個問題上,布莊反而是做的最少的。
方菡娘想了想,當機立斷的吩咐道:“等會兒我們回城,你去找一家刻印章的大店,讓他們給做十個印章…嗯,就刻著一片祥云就行。然后再去染料店,買一些不會輕易褪色的鮮艷些的染料。”
云子祥聽得一頭霧水。
方菡娘只能再解釋道:“這樣,等她們縫制棉衣時,每件棉衣的背面,你都用那刻章沾上染料印一個祥云的圖案,這樣,旁人見了就知道是你們粗云樓制的了。”
云子祥微微皺了皺眉:“這樣,有什么用呢?”
方菡娘簡直不想理會這個毫無經商頭腦的男人。
方菡娘只得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你只管照辦就行。”
云子祥又想起方菡娘之前說好的,讓他一切都聽她的話。
他只得應了。
方菡娘又同云子祥去了繡莊的倉庫,看了那堆滿了大半個倉庫的荊川布。
對于這個量,方菡娘很滿意。
云子祥有些驚恐:“這么多?你到底要多少棉衣?”
方菡娘平靜道:“我不是說了嗎?你們能做多少,我就要多少。”
云子祥驚恐道:“姑娘,你是不是忘了,做棉衣最重要的,是棉花啊…眼下棉花那么貴,是以往價格的足足十倍啊。十倍啊!你要是買那么多棉衣,你知不知道,你要花多少銀錢就買棉花?”
他想到一個猜想,想起之前方菡娘問他的一件棉衣多少錢,臉色立即變了:“難道,你打算以蘆花充棉花?…姑娘,我們粗云樓是不做這種虧心事的!”
他越想越覺得方菡娘是打算做那種填了蘆花裝棉花賣棉衣的虧心買賣。
云子祥忍不住勸道:“姑娘,你做這種事,是會天打雷劈的。”
方菡娘有些無語,想也知道這人到底是把事情想到了哪里去。
方菡娘沒說什么,方芝娘已經皺著小眉頭開了口:“云老板,你不知道事情如何,請不要這樣說我大姐。”
方菡娘摸了摸方芝娘的小腦袋,對云子祥道:“云老板,你就放心吧。我們填的絕對是棉花,到時候你莊子上的繡娘縫制棉衣,填的是蘆花還是棉花,難道還能瞞得過你嗎?別的你就不用操心了。”
云子祥差點叫出來:“那你知道一百多個繡娘,每天能做多少棉衣嗎?一個月又能做多少棉衣嗎?這么多棉衣的所用的棉花,那是一筆巨款啊!”
方菡娘只平靜一笑:“我說過了,我最不缺的就是銀子。”
在剛落雪時,價格還沒飆升那會兒,她已經派莊子上的管事大肆收購了很多棉花了。
再說了,即便是十倍的價格,在眼下的寒冬,一件棉衣或許就能救一條人命,在她看來,這也是值得的。
云子祥忍了忍,仍是忍不住道:“…你要這么多棉衣做什么?”
方菡娘摸了摸方芝娘的頭:“因為我家這個孩子,心底善良,要做好事。我們打算把這些棉衣,去發給那些穿不起棉衣而受凍的人們。”
方芝娘微微抬起頭,沖著方菡娘甜甜的笑了笑。
云子祥驚得差點跌倒在地上。
他的態度,終于從一開始的質疑變成了滿心的敬佩敬仰。
他怔怔的,對著方菡娘三人,一揖到地,行了個恭恭敬敬的大禮:“在下有眼無珠,竟然不知道三位姑娘這般高義。三位姑娘可否告知姓名?在下要為那些窮苦的百姓,去給姑娘們立個生祠。”
報了姓名,那旁人就覺得她們的動機不純了。
盡管方菡娘有一小半的動機確實不純,但她眼下卻不能讓旁人知道她的動機不純。
方菡娘微微一笑:“你問這個干什么?我以為,我一直沒告訴你我的名字,態度已經很是明顯了。”
云子祥對方菡娘的崇敬幾乎升到了頂點。
這是做好事不留名啊!
云子祥感動的熱淚盈眶!
這樣一個名垂青史的機會,這位姑娘說不要就不要,這是何等的虛懷若谷,這是何等崇高的一種精神!
云子祥忍不住又給方菡娘三人行了個大禮。
秋珠在后頭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但她也是頭一次知道自己姑娘的打算,也是感動的淚水漣漣,不能自已。
她們家兩位姑娘…真真是菩薩心腸啊。
到了下午,因著方菡娘早上就給她城外莊子上的管事去了信,大批大批的棉花從莊子里頭運到了繡莊。
那些繡娘還從未見過數量這么多的繡莊,從而也知道了,這位姑娘當真不是開玩笑的。
要是因著開玩笑,何必買這么多的棉花?!
再加上云子祥心情澎湃的忍不住告訴了那些繡娘們,這位姑娘是打算把那些棉衣送給受困的窮苦百姓,這讓繡娘們個個都激動不已,覺得自己也是在為那些穿不起棉衣的窮苦百姓們做一份貢獻,畢竟她們也是底層的百姓,知道底層百姓的苦,個個都熱情高漲到投入到了裁衣制衣的工作里去。
還未到傍晚,頭一批棉衣,就已經運到了粗云樓里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