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如意今兒看上去倒是有精神的很,上身穿著件刻絲煙霞紅的小襖,下身穿著件月白色的繡花襖裙,脖子里還圍著一條白絨絨的狐皮圍脖,一雙杏眼顧盼生輝,看上去就像是還沾著露水的嬌嫩花兒,讓人忍不住就心生幾分好感。
方菡娘贊了句:“…這一身好看得緊。”
安如意面上笑吟吟的:“哪里比得過菡娘妹妹。”心里頭卻是不以為然的很,想著你故意說這一身好看,難道我穿旁的衣服就不好看了嗎?哼,虛偽。
方菡娘自然不知道安如意心里頭如何想的,她客客氣氣的,把安如意請進了暖閣里,吩咐秋珠去上茶。
這讓安如意心里頭又不自在了,覺得方菡娘故意表現出一副主人家的模樣來,就是為了向她顯擺自己的地位。安如意抿了抿唇,臉上淡淡的,接過了秋珠倒的茶,隨手放在手邊小幾上,左右環顧,道:“老夫人呢?”
方菡娘笑道:“外祖母今日累了,剛服侍她歇下。”
安如意吃了一驚:“這還未至晌午,怎么就…”臉上倒是急了幾分,那副著急模樣頗帶著幾分情真意切,“是不是病了,我得去看看。”
要是病了,那這幾日她倒正好可以打著伺疾的名頭留在平國公府好好照顧老夫人…
那這樣,就又有機會見到阮三表哥了。
安如意心里頭念頭轉了轉。
方菡娘伸手攔住有些急匆匆就想去暖閣里間的安如意,笑道:“安家姐姐不要著急,外祖母真沒事。”
安如意盯著方菡娘,忍住喉間差點脫口而出的詰問,忍耐的坐了回去,沉默的端起方才秋珠給她倒的那杯茶,喝了一口,穩了穩心火。
安如意放下茶,微微清了清嗓子,眼里滿含期待:“…聽說,三表哥快回來了?”
方菡娘愣了愣,反應了一會兒才意識到安如意說的是阮楚宵。
她臉上漾開個笑意:“是啊,快回來了。”
方菡娘心里盤算著,已經有些時日沒有見到芝娘跟淮哥兒了,等三表哥阮楚宵帶他們來了京城,姐弟三人自要好好聚一聚說說話。
安如意看著方菡娘臉上那甜甜的滿是期待又滿是思念的笑,心里頭的那把火一下子燒得老高!
怪不得!怪不得啊!
原來她心里頭也惦記著三表哥呢!怪不得一直在老夫人這跟她爭寵!說不定打的就是阮楚宵的主意!
說不定,就連平國公老夫人也覺得親上加親是個好主意,想要撮合方菡娘跟阮楚宵呢!
要不,阮家那么多子弟,喊誰去不好,非得喊阮楚宵去接方菡娘的弟弟妹妹?!
說不得那時候就在為方菡娘鋪路了!
安如意只覺得心里頭火燒火燎的慌,心里頭甚至有些埋怨上了平國公老夫人。
她連忙又端起那杯茶,連連喝了好幾口。
方菡娘見了,還以為是安如意渴了,連忙吩咐秋珠再倒茶。
安如意神色極差,臉色沉沉的坐在那兒,也不吭聲。
方菡娘打量著安如意的神色,也不知道這是哪里又惹著了安如意。
因著安如意經常來陪老夫人解悶,不管她是真心還是假意,最起碼讓老夫人平日里不至于那般寂寥。
方菡娘看在這上頭,一直對安如意都帶著幾分忍讓,平時也對安如意笑臉相迎的,若是遇到安如意有時候拿話隱蔽的刺她一兩下,她也就笑笑過去了,就當安如意開了個不合時宜的玩笑。
方菡娘想了想,側身轉頭低聲囑咐秋珠,去里間喊一下春景出來。
秋珠領命去了。
很快,春景跟在秋珠身后,手里拿著刺繡棚子出來了。
安如意看到春景時,似是終于回過了神,愣了愣。
春景福了福身子:“前幾日安姑娘不是說有處花樣子想同奴婢討論么?”
安如意回過神,如夢初醒般點了點頭,臉上又顯出幾分猶豫神色:“老夫人那…”
方菡娘聞琴知雅意,笑道:“安姐姐放心,你們自去討論花樣子。等外祖母醒了,我讓秋珠去喊你們。”
安如意其實并不放心,但方菡娘都這般說了,她還能再說什么,只得故作大方的起身,笑道:“那就麻煩菡娘妹妹了。”領著春景去了芙蕖堂她的住處。
秋珠看了眼春景跟著安如意離開的背影,喃喃道:“春景姐姐跟安姑娘可真是要好。”
方菡娘笑了笑,沒有說話。
春景同安如意到了屋子里,安如意見春景真的就一副要同她討論花樣子的模樣,憋了憋,忍不住還是道:“…春景姐姐,你沒什么要同我說的嗎?”
春景抬起頭,一張清秀的臉上滿是平靜。
她平靜道:“哦,安姑娘想讓奴婢說什么?”
安如意看著春景,這副向來不爭不搶的模樣,驀的笑了,她回頭把身邊跟著的丫鬟都打發了出去,等屋子里頭就剩下她同春景時,這才回身,眼神灼灼的看著春景:“春景姐姐,眼下屋子里頭也沒了外人,我們膠著這么久了,干脆就敞開天窗說亮話吧。”
春景依舊是平平的看著安如意,一副并不打算說什么的模樣。
安如意也不在意,她緊緊盯著春景的眼,問道:“春景姐姐的婚期…快到了吧?”
春景避開了安如意那有些咄咄逼人的眼神,看向自己手中拿著的繡棚,團團簇簇的石榴紅艷艷的,象征著百子千孫,那是她正在繡的一件小物樣。
“嗯,快了。”春景答得有些漫不經心,手里捏著針,一抹銀光上下翻飛,她熟練而嫻熟的在繡棚上飛針走線著。
只是,話里頭完全沒有一個待嫁新娘子該有的喜悅跟羞澀。
安如意心里頭越發肯定了,她接觸了春景這么久,一直在按捺著性子觀察春景,然而今時今日,她有些按捺不住了。
她索性敞開天窗,同春景說了亮話:“春景姐姐,我都聽說了,老夫人原本是想把你給三表哥當通房的。”
“嘶。”
針狠狠的扎入了手指,一抹嫣紅滴落在繡棚上。春景微微皺著眉頭,吮了吮被針刺傷的手指頭。
見到春景失態,安如意心里頭很是有些快意。
她想,憑什么我為了三表哥在這撓心撓肺,你就這么一臉淡然呢?裝什么呢!
春景見安如意似笑非笑的看著她,她放下手,語氣平平道:“安姑娘想多了。平國公府家風嚴謹,怎么可能允許有通房。”
安如意輕輕的笑出了聲:“是,或者別人不能有,但三表哥都這般年紀了,依舊不近女色,老夫人生怕三表哥…”有什么隱疾,這句話在安如意唇邊一略,到底是沒有說出來,“就想著讓你去伺候三表哥…可惜三表哥并不是個沾花惹草的,到底是拒絕了…”安如意似喟嘆般道。
春景終于是微微變了臉色,清秀的臉上未施粉黛,顯得更加蒼白。
若不是手里緊緊捏著繡棚邊緣捏得都有些變了形泄露了她的一分心思,安如意差點以為春景一點都不在意。
安如意的笑里添了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意味。
春景神色冷了一分,她看向安如意,將那繡棚放在一旁的小幾上:“安姑娘,你到底想說什么,直說吧。”
安如意輕笑道:“春景姐姐不要生氣,意兒其實也是物傷其類,忍不住想為姐姐,也是為自己,謀條路罷了。”
春景沒有說話,直勾勾的看著安如意。
安如意也不在意,嘆了口氣,手架在小幾上支著腮,一臉天真的看著春景,聲音軟軟糯糯的:“春景姐姐你是知道我的,我打小就很是喜歡阮三表哥,一心想著嫁給他。老夫人的態度大概你也是知道了,她對于我這個心思,向來是樂見其成的…只是三表哥一直很抗拒成親,老夫人也沒法子罷了。在這點上,我同春景姐姐一樣,也是被三表哥給拒絕了呢。”說到這兒,安如意流露出了幾分貨真價實的傷心。
見狀,春景的神情總算是松動了一分,但依舊很是警惕的看著安如意。
安如意長長的嘆了口氣:“可是,說起來,三表哥年歲越發大了,老夫人對他的親事,那是盯得越發緊了。想來這次等三表哥回來,老夫人就合該找三表哥攤牌了。也就是說,沒多久,我就會嫁給三表哥了呢。”
春景臉色更是白了一分,她垂下眼:“如此,那還真是恭喜安姑娘了。”
安如意見春景這般,她起身,親熱的坐到春景身邊去,一副極親近的掏心掏肺模樣,道:“…其實啊,我也不是那種小氣刻薄善妒的,畢竟咱們女人每個月都有那么些日子,沒法服侍夫君…春景姐姐也是知道的,我待三表哥向來是一片真心可昭日月,哪里舍得委屈了三表哥?”
春景抬起頭,看著安如意:“安姑娘的意思是…”
安如意親親熱熱的拉起春景的手,笑道:“春景姐姐這么聰明,怎么會不明白我的意思?我是想咱們姐妹倆,效仿娥皇女英,一起侍奉三表哥罷了。”
這話,自一位官家小姐口中說出來,可以說是很驚世駭俗了!
春景霍得起身,但手還被安如意牢牢拉著,她沒法甩手就走,只得拉下了臉:“安姑娘!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