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徐浩東確實有點好奇,大晚上的,一般不會輕易有人上門,不是因為他是市委書記,而是因為他為官清廉,不喜歡有人來家里說事。能上他家來的人,都是他同意的,而且還需要預約,除非是那個小時遷龍在天。
胡宜生起身去開門,徐浩東和夏富麟這才看到,不速之客是市財稅局局長,外號受氣筒的郭伯明。
徐浩東和夏富麟急忙起身相迎,因為郭伯明是老資格的財稅局長,不僅在局長位置上待了整整八年,而且在財稅系統待了二十幾年。如果說夏富麟將一輩子獻給了組織部,那么郭伯明就是將一輩子獻給了財稅局,更何況郭伯明功勛卓著,也是云嶺市德高望重的人。
財稅局也是權重部門,一把手退居二線以后,一般都能到市政協擔任副主席。前任市財稅局局長常昆,八年前五十歲的時候退居二線,先當市政協辦公室主任,兩年后就是市政協副主席。郭伯明今年四十有七,作為正科級干部,退居二線就是這兩年的事,不出意外的話,去向肯定也是市人大或市政協,在那里待上二三年,也能當上市人大副主任或市政協副主席。
還有菜還有酒,徐浩東打過招呼以后,請郭伯明一起小酌幾杯,然后再有事說事。
不料,好酒的郭伯明拒絕喝酒,耷拉著腦袋,明顯是情緒不高。
夏富麟知道郭伯明有事,而且不是小事,他先沖胡宜生使了個眼色,再起身道:“浩東書記,老郭,你們有事要談,我和宜生先告辭了。”
但郭伯明主動叫住了夏富麟和胡宜生,“老夏,宜生,不用你們回避,這事…這事反正你們遲早會知道的。”
說著,郭伯明從上衣口袋里拿出一個銀行存折,放到茶幾上后,頹然地靠在了沙發上。
徐浩東拿起銀行存折,看了看封面,這才發現是個老式存折,是市信用總社的。市信用總社在九年前已改制成市發展銀行,但這些老式存折還在使用,用戶不去以舊換新,這樣的存折照樣有效。
但這個存折的戶名欄上,寫的不是郭伯明的名字,而是“市農業管理委員會財務科”,也就是說,這是市農業管理委員會的專用存折。可是,云嶺市農業管理委員會這個機構,已于六年前撤銷了。
銀行存折上的余額,是一千兩百六十三萬三千五百七十九元五角七分。
銀行存折上的最后一筆存款,時間是一個星期前的下午兩點二十七分,金額是五萬元整。
徐浩東將存折放回到茶幾上,臉上也沒了笑容,“說說吧,老郭,這是怎么回事?”
與此同時,徐浩東從公文包里拿出錄音筆,摁了錄音健后放到了郭伯明的面前。
“這八年來…這八年來,這個存折一直在我的手里,也就是說,從我當上財稅局局長那天開始,這個存折一直一直就由保管。但是,它不是我一個人的,應該說是兩個人的,另一個就是我的前任、市政協副主席常昆,八年前他退居二線我接任市財稅局局長,他同時將這個存折交給了我。不過,這個存折的真正主人也不是常昆的,而是他老婆的,常昆老婆原來是市農業管理委員會財務科科長,市農業管理委員會撤銷以后,常昆老婆辦理了提前退休手續,下海做起了買賣。”
“按照規定,市農業管理委員會撤銷以后,象這種帳戶是肯定要銷戶的,但是上有政策,下有對策,市信用社改制成發展銀行后,為了拉攏客戶,默許不少這樣的帳戶繼續使用。但是,為了掩人耳目,市發展銀行對這類帳戶發行了銀行卡,新卡與老折可以同時使用,更關鍵的是,客戶的資料做了修改,新卡的主人是常昆老婆,在銀行根本查不到這本老存折。所以說,因為有市發展銀行的幫忙,通過這本老存折存進銀行的錢,一般是查不出來的。而市發展銀行沒有直接的上級,僅歸市金額領導小組領導,業務上基本上沒人監管,除非是內部出了問題,否則象這類黑帳戶是查不到的。”
“關于這本老存折是如何到我手上的,這要追溯到八年前,當時常昆局長要退居二線,爭奪局長位置的人至少有十個,除了財稅局的四位副局長和一位總會計師,別的部門也有五人想當局長,我當時是排位最后的副局長,也是最不被看好的候選人。你們可能不相信,當時十個候選人都在四處活動,可以說是使盡了渾身的解數,打通了市級領導的各個環節。但是,唯獨常昆局長那里,誰也走不通,而當時市領導放出話來,財稅局新局長的人選,主要由常昆局長負責推薦。”
“于是,大家都去常昆局長家送禮送錢,我也不例外,我拿了十萬元錢,但與別人送錢一樣,常昆局長一概不收。我當時心里慚愧萬分,因為那是我第一次行賄,我還以為常昆局長是拒腐蝕永不沾的榜樣呢。可當時常昆局長拿出了這本銀行存折,要我替他保管,并讓我發誓永遠保密,我當時答應了常昆局長的要求。不久,我如愿以償,我當接替常昆局長當上了市財稅局的新局長,同時也與常昆局長成了密友。”
“可沒過多久,我去市發展銀行辦事,想到常昆局長委托我保管的存折,我覺得好奇,所以拿著存折專門去市發展銀行。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原來這存折還是可以使用的,隔三岔五的有錢存了進來,也隔三岔五的有錢被取了出去。我去問常昆局長,一開始他不肯說,我要把存折還給他,可他拿我的諾言和局長職務說事,我沒有辦法,只好繼續保管著這本存折。”
“大約在我當上局長一年之后,有一天,常昆局長兩口子請我到他們家里,他們兩口子跟我攤牌了。常昆局長跟我說,這本存折是他專門用來收錢的,以前他當財稅局局長,他手里握有財權,各鄉鎮街道和各部門各單位找他撥款,都會給他好處費,特別是預算外資金,不給他好處費,他要么不撥,要么拖延撥付時間。常昆局長還告訴我,他當局長時有人送錢,不當局長了,肯定沒人再送錢給他,所以他就想了這么一個辦法,讓我幫著他收錢。常昆局長說,也不會讓我白收錢,存折上的錢,他只取走三分之一,留在存折上的三分之二,一半歸他,另一半歸我,我可以隨時取用。”
“我當時楞了老半天,因為萬萬沒有想到常昆局長是這樣的人,更萬萬沒有想到,我已經被常昆局長裝進了套子里。說實話,楞過神來之后,我把存折還給常昆局長,我說我不干了,同時我答應替他保密,也勸他到此為止,以后別再干了。不料,常昆局長拿出一個小本子,小本子上記著我當局長一年以來,收到的各鄉鎮街道和各部門各單位送給我的名煙名酒。小本子上記得清清楚楚,一共是十七個送煙酒的人,一共是六十三次,一共是名煙兩百三十二條名酒一百九十四條,合計市價三十二萬三千多,連每次送煙酒的時間都記得一清二楚,還精確到幾時幾分。”
“常昆局長告訴我,這十七個送煙送酒的人,既是某些鄉鎮街道和某些部門單位的負責人,也都是他多年的至交好友,正是他授意他們給我送煙送酒的,目的就是為了拉我下水。我說我可以去自首,反正收煙收酒是普遍現象,我把問題向組織說清楚,給我什么處罰我都認了。可常昆局長說,你可以去向組織坦白,但這樣一來,你把那十七個人也給害了,那你即使被組織從寬處理,你以后也甭想在云嶺市再混下去。常昆局長還說,那十七個人也不是吃素的,我把他們扯出來,他們就會把我扯進去,他們完全可以說是我索賄,是我逼著他們送煙送煙的,再扯下去,他們還會把這個存折也扯進來,大不了大家同歸于盡。”
“經過激烈的思想斗爭,我屈服了,我正式上了常昆局長的船,從那時候開始,我算是徹底墮入了深淵,再也沒有回頭的路。常昆局長為了讓我徹底死心,還讓我去市發展銀行,找行長查存折的客戶資料,我真的去了,行長當然也是常昆局長的合伙人,他打開電腦,調出這本存折的客戶資料。果不其然,正如常昆局長所說,這本存折的客戶資料共有三份,一份是原市農業管理委員會財務科,一份是常昆局長的老婆,還有一份正是我的資料。這也就是說,常昆局長隨時都可以出賣我,當然,我也可以隨時出賣他的老婆,我和他是一條繩子上的兩只螞蚱。不過,常昆局長也告訴,只要我和他團結一致,大家就都不會出事,因為上級來查時,不但查不出這些客戶資料,而且也查不出這本存折上的資金進出情況。”
聽到這里,徐浩東讓胡宜生去給郭伯明倒來了一杯水,“老郭,你先喝口水,再告訴我們這錢是怎么收的。”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