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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001章 躺著中槍

  命運真是個奇怪的東西,有的人終其一生也是默默無聞,如同塵埃,有的人卻象打不死的小強,再苦再難也能爬起身從頭再來。

  徐浩東相信命運,當他站在海州市市委大樓前的中心廣場上的時候,他覺得自己就是一只打不死的小強,注定要從蕓蕓眾生中重新冒出來。

  通知是市委辦公室通過電話下達的,市政協辦公室調研員徐浩東,務必于下午兩點三十分準時趕到市委四樓一號會議室,接受省委第一巡視組的談話。

  該來的終究要來,半年之內省委第一巡視組兩次光臨海州市,頭一次叫例行巡視,第二次是殺回馬槍,巡視組象秋風掃落葉般嚴肅凌厲,先是掃出了市委副書記莊子達,接著撥出蘿卜帶出泥,揪出了海州市市委常委兼副市長方一山和海州市市委常委兼云嶺市市委書記郭濤。莊子達、方一山和郭濤三人,都算得上是徐浩東仕途上曾經的貴人,沒有他們徐浩東就不會從政,沒有他們徐浩東就不會三十歲時就當上了云嶺市副市長。

  當然,沒有他們徐浩東也不會從云嶺市代市長的位置上跌下來。

  大學畢業于新世紀第二年的師范生徐浩東,當時只是一所鄉中學的地理教師,有幸認識了前來蹲點的時任云嶺市市委書記的莊子達,被調到鄉黨政辦公室擔任副主任,后又升為代主任、主任。三年后莊子達調任海州市市委常委兼常務副市長時,徐浩東已經是鄉黨委副書記兼代理鄉長,市長方一山接任云嶺市市委書記,徐浩東跟著水漲船高,先是市委辦公室副主任,再是市政府辦公室主任,后來又是市長助理、副市長,方一山當了七年市委書記,徐浩東從副科級升到副處級,當方一山升任海州市副市長時,徐浩東再上一個臺階,榮任云嶺市市委常委兼常務副市長。

  海州市是東江省的經濟大市,生產總值名列全省第二,僅次于省城,云嶺是縣級市。歸海州市管轄,是海州市的經濟明星,全市三個區四個縣三個市,云嶺市不僅是年年第一,而且其生產總值占海州市的三分之一還多,二十年來始終名列全國百強縣前三十名之列,經濟搞得好,領導升得快,這沒什么好說的。

  方一山升上去后,市長郭濤接任云嶺市市委書記,郭濤也很信任徐浩東,兩年以后,也就是三年前,市長張國明調去中央黨校學習,三十一歲的徐浩東擔任代理市長,一時風光無限。

  可就在云嶺市兩會召開前夕,徐浩然被宣布離職,理由是犯了嚴重的政治錯誤,僅僅當了一個月零三天的他被掛了起來,兩個月后,海州市委組織部做出決定,徐浩東調任海州市政協辦公室正處級調研員,就這么著,他被稱為史上最短命市長,成為海州市政壇的一個笑話。

  云嶺市三任書記,做為同一根繩子上拴著的螞蚱,徐浩東遲早要被組織關注,莊子達、方一山和郭濤三人涉嫌嚴重違法違紀,正處于省紀委雙規調查期間,移交司法機關是遲早的事,省委第一巡視組的回馬槍指向非常明確,就是針對莊子達、方一山和郭濤三人被雙規以后尚未暴露的分子。

  徐浩東在市政協待了整整三年,調研員是個閑職,不用上班,沒事可做,市政協里又多是老頭子老太太,徐浩東是爹不親娘不疼,作為一個被打入另冊的從政者,徐浩東成了被遺忘的人。

  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徐浩東個人的遭遇還沒完,就在他到市政協不久,當英語老師的妻子許云雪突發心臟病,扔下他和一對兒女撒手西去。

  徐浩東徹底垮了。仕途上走了滑鐵盧,加上喪妻之痛,過去那個意氣風發的徐浩東不復存在。

  午后的陽光有些刺眼,徐浩東將目光從高聳的市委大樓上收回,沿著臺階進了市委大樓。

  市委大樓象征著權力,但徐浩東沒有這種感覺,他經歷過大起大落,對權力已有相當程度的免疫力,更何況他現在是官場里的邊緣人,根本體會不到權力的和威風。

  但對權力的敏感還是有的。省委下派的巡視組,一般不會與市委直接發生關系,更不可能將駐地或談話地點設在市委大樓,第一巡視組第一次來海州市的時候,駐地就設在市警備區招待所。這次卷土重來搞回頭看,把辦公地點設在市委大樓,只能有一個解釋,那就是帶著明確的任務和目標而來,這個任務和目標就是莊子達、方一山和郭濤三人違法亂紀案件。

  莊子達被雙規已達三個半月,雙規方一山的時間也超過了兩個月,郭濤被雙規也已滿一個月,卻都還沒有進一步的消息,很可能對三個人的調查陷入了僵局,第一巡視組的到來,應該是為了揭開海州市的反腐蓋子。

  四樓一號會議室門口站著兩個人,一個武警和一個穿西裝的工作人員,徐浩東拿出工作證遞給那位工作人員,說明自己是應命而來,對方先檢查了徐浩東的工作證,再看了看自己的手表,又打開手上的公文夾,確認無誤以后,點了點頭,一手去推彈簧門,一手做了個請進的姿勢。

  會議室里坐著三男兩女,讓徐浩東沒有想到的是,其中一個人他認識,三年前的海州市紀委常務副書記許從良。徐浩東太認得許從良了,三年前就是這個許從良,代表市委和市紀委向他宣布決定,先對他進行雙規,一個月后給了黨內嚴重警告處分和通報批評,還有調離云嶺市到海州市擔任海州市政協辦公室調研員,從而讓他成了臭名昭著的史上最短命市長。

  許從良五十歲,是海州市本地人,當過縣長和縣委書記,兩年前調往省紀委任職,據說還是莊子達、方一山和郭濤三人違法違紀案件專案組的領導成員。

  還是那種不陰不陽的微笑,許從良主動起身,迎上前來與徐浩東握手,“浩東同志,你好啊。”

  畢竟是領導和長輩,徐浩東只好陪起了笑臉,“許書記,我好不好你還會不知道嗎?”

  “哈哈,有情緒,有情緒嘛。”許從良沒有生氣的意思,而是微笑著向徐浩東介紹了另外的兩男兩女,“浩東同志,這位是咱們新來的海州市市委書記張正陽同志,這位是省委副秘書長兼省委第一巡視組組長陳儀偉同志,這位是省紀委三處處長兼省委第一巡視組副組長郝玉蘭同志,這位是省紀委三處綜合科科長姚亦可同志,她也是省委第一巡視組的工作人員,專門負責咱們這次談話的記錄工作。”

  徐浩東原地不動,因為他們坐在對面,他沒有走過去一一握手,而是僅僅不亢不卑地點頭致意,“許書記,你好象還沒有介紹你自己吧。”

  “哦,至于我么,上次是省委第一巡視組副組長,現在是海州市市委常委兼海州市紀委書記,昨天剛剛上任,浩東同志,你請坐。”

  繞著橢圓形會議桌擺放的椅子只空著一張,顯然是為被談話者預留的,徐浩東也不客氣,一邊坐下,一邊打量那位新來的海州市委書記張正陽,一張標準的國字臉,四十來歲的樣子,面相還算和善,但眉宇間隱隱透著銳氣。徐浩東的記憶里沒有這個人,顯然是省里空降下來的,他忍不住在心里感嘆了一下,三個市委常委因違法違紀被雙規,海州市委的老書記難辭其咎,只能提前去省人大喝茶看報了。

  “許從良同志,請允許我提一個問題,今天是省委第一巡視組找我談話,還是市委領導找我談話呢?”

  許從良笑了笑說:“浩東同志,你不要有什么顧慮,今天是省委第一巡視組找你談話,因為張正陽書記剛剛上任,想順便了解一下咱們海州市的情況,所以主動要求參加這次談話。”

  張正陽微笑著說:“浩東同志,如果你提出要求,我和從良同志可以回避。”

  “無所謂啦。”徐浩東苦笑了一下說:“我這是躺著也會中槍,云嶺市三位前書記出事,我作為他們曾經的下屬,你們肯定會找我談話的。現在的我背著三個臭名,既是史上最短命市長,又是落水狗和死豬,所以我不怕你們痛打落水狗,因為我死豬不怕開水燙啊。”

  張正陽擺了擺手說:“好,那就開始吧。”

  陳儀偉面無表情地說:“徐浩東同志,我們代表省委第一巡視組找你談話,希望你如實地回答我們的問題,”

  徐浩東點了點頭,“沒問題,我一定知無不言。”

  “徐浩東同志,先請談談你是如何開始從政的吧。”

  “我是原云嶺市五一八軍工廠的工人子弟,十七歲考入東江省師范學院,當時讀的是大專,政治經濟學專業,后來專升本多讀了一年,在大學時入了黨,二零零一年畢業后,分配到云嶺市大川鄉鄉中學當地理老師。二零零二年四月的清明節,村民上墳時不小心點燃了山上的樹林,我參與了整個救火過程,還救了當時在大川鄉蹲點并參加救火的云嶺市市委書記莊子達。火災過后,莊子達書記親自提議給我立功授獎,并親自指示把我調到大川鄉擔任鄉黨政辦公室副主任,不久又擔任代主任和主任,我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從政的。”

  “這么說來,你是莊子達書記的救命恩人,而他也是你走上仕途的恩人了?”

  “事實如此,一點都沒錯,沒有莊子達書記我不可能從政。但是,我要鄭重聲明,從政不是我個人的理想,我在大學時談了一個女朋友,也就是我后來的已故妻子,她是省城人,大學畢業后留在省城工作,所以我當時一心一意地準備考研,想到省城去繼續深造或找個工作,但莊子達書記說,你是黨員要服從組織的安排,組織讓你去當干部,你就得去當干部,就這么著,我留在云嶺并當了干部。”

  陳儀偉繼續問:“你怎么看莊子達書記這個人?”

  徐浩東毫不猶豫地說:“好人,好干部,好領導。”

  陳儀偉似乎不滿地輕哼了一聲,“徐浩東同志,你對莊子達的這個評價夠高的啊。”

  徐浩東不慌不忙地說:“陳組長,一個市委書記不顧自己的生命危險,帶頭沖進火海搶救被困的群眾,你不認為他是個好干部好領導嗎?”

  “嗯,倒也是,那么方一山和郭濤兩個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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