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名短發年輕人正在這棟佛塔下的臺階上用著晚餐,附近不時有工人路過,有些是已經吃過,有些也正敢去開伙的地方吃東西,所有看到這名年輕人的工人,都是很尊敬的和他打了招呼。
這名年輕人也不斷放下手中的筷子,微笑回禮。
永寧寺里修煉佛塔和寺院的所有工人都不太清楚這名年輕人的身份和來歷,他們只是隱約知道這名年輕人姓意,可能來自北魏和南朝邊境的某個州郡,之前在白馬寺。但無論是負責督造的那些大人,還是他們這些工人,卻都對這名年輕人十分尊敬。
因為這名年輕人在一些建造的過程之中展現了卓絕的能力,光是眼前這座佛塔,在按照圖錄施工的數十日之中,這名年輕人都至少看出了三處堪稱致命的失誤,而在之前永寧殿剛剛動土之時,這名年輕人便直接讓負責督造的那些大人將永寧寺的地基往北移動五丈,那些負責督造的大人和數名大匠師都不能理解,但后來重新勘測的結果,便證明這名年輕人的主張極為正確。
若是按照原先的地基,永寧寺的地基非但無法完工,甚至會形成最為忌諱的“陰澇”。
永寧殿原先的選址地基之下,不只是有一片堅硬的無法破碎的石方,而且有一條前朝水利遺留下來的暗河,也正巧在這片區域通過。
在整體的建筑物布置,一些院舍之間的空氣、水氣流通,甚至一些紋飾的美感上面,這名年輕人都有著不凡的造詣,他的一些建議和提點,讓那些擁有豐富經驗的老匠師都十分受用。
在那些老匠師看來,這座永寧寺不說這座佛塔的雄偉壯觀注定冠絕整個北魏,在小型氣候上,也會是之前所有佛寺難以媲美,這永寧寺的絕大多數禪院,都將會是整個洛陽夏日最為涼爽,而冬日最為溫暖的所在。
最為關鍵的是,這名年輕人還很謙遜,對每個工人都極為和善。
這名年輕人手中木飯盒之中的飯菜也很簡單,數片肥瘦不一的豬肉,一個白煮的鴨蛋,兩三種菜蔬。
他慢慢的咀嚼著這些飯菜,聽著身后塔上那些麻雀的嘰喳,耳中隱約聽到兩名工匠的對話,一名工匠說這些麻雀老是飛來飛去,哪怕不在這里筑巢,便是拉了不少鳥屎在這些木料上面,到時候上漆便諸多麻煩,還不如索性拿一口網來把這些麻雀捕了順便打個牙祭。而另外一名工匠說,若是在平時也就罷了,這建造佛寺,督造的飲食不限葷腥已經算是好了,要再殺生,這恐怕不妥,更何況這些鳥雀是來佛寺之中沾光,只是為了些鳥屎,你就想要將它們一鍋端了,那也不怕將來佛祖怪罪。
這年輕人聽著覺得有趣,嘴角剛剛微微上揚,身后那座佛塔上高處,這些鳥雀卻是突然紛紛驚飛。
這名年輕人詫異的抬起頭來,并未看到那佛塔上有什么異常,心中剛剛浮現難道這些鳥雀竟然聽得懂人言的念頭,他眼睛的余光里,卻看到一側的道上走來了一名黑衣女子。
這名黑衣女子五官異常立體和精致,既不像是北魏人,也和南朝人有著明顯的區別,尤其是她的脖子分外白皙細長,讓這名年輕人一眼看見,便聯想起水中的天鵝。
在這片施工已經許久的寺廟之中,這名年輕人從來沒有見過這名黑衣女子,只是看著這名黑衣女子氣度非凡,而且這片寺廟原本就位于北魏皇宮之中,尋常人也不可能進得來,他便下意識的覺得這名黑衣女子是皇親國戚。
只是這名黑衣女子顯然不是閑逛,她徑直穿過堆著木材的雜亂通道,走到這名年輕人面前。
她看了一眼這名年輕人手中的飯盒,也不說什么,只是平靜的緩緩抬頭,看向這名年輕人身后的佛塔。
“我聽說這座佛塔原高不過四十九丈,但因為你的指摘,那些匠師最終更改完成的圖錄,這座佛塔便能夠建造到九十丈?”她的聲音響起。
這名年輕人的眉頭微微皺起,他放下了手中的飯盒,站直了身體。
他也沒有急著回答她的問題,只是看著那些驚飛的麻雀。
那些麻雀在永寧寺的外圍飛翔,卻始終不敢再飛進來。
這些麻雀不敢再飛進來,只是因為這名女子。
“你的殺意很濃。”
這名年輕人先說了這一句,然后也側轉身體看了一眼那座佛塔,道:“你說的不錯,這座佛塔建成之后,舉高九十丈,共九層,登塔可觀百里。”
“原來精通法陣的人,用于這些土木建造,也是不俗。”
這名黑衣女子目光依稀停留在這座雖只完成了十數分之一,但已經可以充分感覺到巍峨壯觀的佛塔上,想象著它完成的模樣,然后忍不住搖了搖頭,道:“只是你應該不姓意,應該姓容?只是令我不解的是,按照我先前的可靠情報,你在鐘離之戰之后,應該是跟隨在了韋睿的身側,若是我所猜不錯,韋睿是當世法陣大家,林意讓你跟隨韋睿身側,便是要讓你從他身上學習更多法陣手段,你為何又輾轉來到了這里?那比你先來這里的人里面,有一個應該是王平央?”
短發年輕人聽著這些話語,他的眉頭微微的蹙了起來。
他是容意。
和鐘離之戰時相比,他的面容變得堅毅了許多,甚至顯得方了一些,他的身上也再沒有那種青澀的秀氣感覺。
他站立在塔基上,身體就像是佛塔上的那些松木一樣沉穩。
“所以你應該是魔宗的人?”他面無表情的看著這名黑衣女子,認真的反問道。
這名黑衣女子便是賀蘭黑云,聽著容意的這句反問,她沒有否認,只是有些奇怪,她看了容意一眼,道:“既然你猜得出來,為什么我從你身上,根本感覺不到任何的恐懼?”
“如果你告訴我,你是怎么會發現我們的真實身份,我或許會回答你這個問題。”容意說道。
賀蘭黑云長長的睫毛富有生氣的跳動起來,她感知著容意此時的氣息,確定對方是真的沒有一絲畏懼,她心中便生出些怪異的感覺。
“其實你們和林意沒有資格驕傲。”她忍不住說道:“鐘離之戰,其實如果沒有葉暮峪,林意和你們就已經死了。”
容意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哪來那么多如果。
更何況她一開始就是錯的。
他不害怕,根本就不是因為鐘離之戰令他驕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