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鐘離大勝,倒是便宜了蕭宏。”
王僧卞左側的一名紫衫中年男子有些感慨的看著階邊的流螢,“若是敢聽從我的意見,讓陳霸先率軍在元英返回洛陽的途中多處設伏,元英肯定無心戀戰,他和邢戀的大軍,哪怕回到洛陽,也必定元氣大傷,折損更巨。”
“太常卿為人忠直,連我等這種私下小聚他都堅辭不來,在他看來也有結黨營私之嫌。不過他經常說的一句話倒是很有道理,只要南朝長盛,不在乎一時得失。”
王僧卞淡然一笑,道:“蕭宏哪怕占盡了功勞,更得皇帝歡心和信任,但打了那么多場勝仗,卻無法懾服軍心,那些邊軍將領反而越發看他不慣,長久而言,是得還是失?”
“今日聽大司馬一席話,倒是勝讀十年書。”
他座下數人聽得他談笑風生,卻是面容漸肅,都是感慨說了一句。
其實王僧卞這話是并沒有徹底說明了。
這些話里真正的意思用建康城里破落戶的粗鄙話來說,應該是這樣的:蕭宏這個傻球,以為死握著兵權,等到了機會打了勝仗就算賺了便宜,他是現成王爺坐久了,根本就不明白,打了半天仗,都沒有多幾個將軍變成他的心腹,有什么用。
不過這些大員都是真正的聰明人,這種未言明的言外之意,卻是聽的明白的很。
現在北部邊軍大多數將領都是心向他這個大司馬,而林意是真正新升起的將星,若是明日朝會,真的封了一個十班以上的大將,鐘離之戰的功勞一傳遍南朝,這個鐵策軍的年輕將星,在民間會有何等的威望?
正巧蕭家腦子犯渾將林意往外推,他當然要好好安撫,收在麾下。
如此一來,不管蕭宏再如何權勢顯赫,再怎么獲皇帝恩寵,那些軍方的重要人物,還是照樣以大司馬為首。
“按今日來的最新軍情,明日邊軍就應該攻下壽城了。”
李榮石笑了笑,在座都是心氣相通的好友,否則王僧卞也絕對不會在他們面前說這樣的話。
蕭宏的用兵謹慎和保守,是有目共睹。
別說是南朝的那些將領和他們這些有見地的大員,就是北魏人都不太看得起蕭宏的用兵。
之前蕭宏步步為營,以不斷失地消磨北魏軍隊的戰法,在北魏人看來簡直是求一爽快而不能,北魏的很多將領,甚至給蕭宏取名“蕭婦”,意思是他和南朝的婦人一樣,逆來順受,都沒有個主動。
不過南朝邊軍的許多大將,卻都不是省油的燈,在前朝末年,北魏是已經強盛,但南邊的這些大將在前朝皇帝昏庸,各種補給都不足,吏治也混亂的情況下,卻還是能夠不讓北魏占得便宜。現在這些將領,有許多本身就是前朝的大將,有些則是當時大將的部下。
現在有了足夠的支持,又湊得了時機,全力反撲之下,戰績便的確很驚人。
在鐘離大捷之后,這短短十余日之間,北部邊軍已經連收十四城。
壽城是北部大城,之前北魏囤兵十萬,在李榮石看來,應該是明日就可以攻下,但實際邊軍的動作比他預測的還要更快一些。
在入夜之前,壽城的北魏軍隊便已經撤離了大半,只留少數在城中放火,雖然焚燒了不少街巷,但南朝邊軍迅速破城,卻是連火勢都沒有徹底蔓延開來。
此時,連后方的南朝中軍都已經入了壽城,圍繞著壽城內一座有著幾百年歷史的龍王廟,豎了許多營帳。
城中駐扎的南朝邊軍埋鍋造飯的篝火才剛剛燃起,一輛馬車便到了這片營區的外圍,一名身穿黑袍的老者在夜色之中由蕭宏的一名部將領到了蕭宏的營帳之外。
“費大先生,您怎么來了。”
聽著外面的通報,看到這名進入營帳的黑袍老者的瞬間,蕭宏十分驚喜,忍不住霍然站了起來。
“拜見蕭大元帥。”
這名黑袍老者面皮如同老樹皮一樣,但是一雙眼睛卻是精光四射,他對蕭宏卻是恭謹,當下就認真躬身行了一禮。
“快,上茶。”
蕭宏一邊示意黑袍老者坐下,一邊對著那名部將吩咐。
這名黑袍老者叫做費虛,是蕭家的大供奉之一,而且在蕭宏幼時就已經是他父親的大供奉,還曾教過他修行和辨識毒藥毒物的手段。
蕭家的大供奉,便是外面也都知道厲害,更不用說幼年時跟過這費大先生修行的蕭宏。
這幾年,這費大先生已成了皇宮的供奉,便是他要調遣,都要相當于從皇帝手中去要人。
“我這次出來,倒并非因為皇命。”
費虛看著蕭宏對自己尊敬,心中滿意,但面上卻更是恭謹,他微垂著頭,面上沒有什么特殊情緒的輕聲慢慢說道:“在鐘離之戰還未結束,我聽那林意殺了席如愚的時候,便已經出發來見您,在路上便聽到鐘離大捷,后來又知道您的意思…您不想讓此人來北部邊軍,生怕他在軍中坐大,又和韋睿他們互相扶持,對您不利,但我斗膽一句,您恐怕是舍本求末,疏忽了最重要的一點。”
蕭宏微微一怔,神色瞬間嚴肅,“我疏忽了最重要的一點?是什么,請費大先生您指點。”
“他現在最重要的,豈是將位和所控多少軍隊。”
費虛恭謹而認真的說道:“他現在最重要的身份,是劍閣之主,是何修行的關門弟子,您細想,席如愚殺不死他,連楊癲也殺不死他,后來我聽說了詳細戰況,倒也不是說劍閣的高手護著他,而是他個人的戰力實在驚人,連戰連勝,現在最為重要的是,承天境的修行者,恐怕再多也殺不了他,若是再讓他成長一陣,恐怕他不只是承天境無敵,是變成了亞圣之下無敵。您想想,要是一個人強的連無論多少神念境修行者都殺不了他,幾乎以一人之力可以連戰,令十余萬大軍無可奈何,這是何等的可怕。所以王爺,您最應該想的,不是他的將位,不是他和那些邊軍將領的關系,而是他所學的功法。”
他之前進來時稱蕭宏為大元帥,而此時稱王爺,倒不是口誤,而是現在蕭宏本身就是邊軍大元帥,他初時進來這樣稱呼,便足夠顯得他的尊敬,但此時稱呼王爺,是因為蕭宏本身就是臨川王,他在蕭家做供奉時,包括蕭宏跟著他學習時,便是一直稱呼他為王爺。
這樣的稱呼,便是舊情,便顯得是自家人。
蕭宏目光頓時劇烈閃爍起來,他看著費虛,道:“您的意思是?”
“老朽不才,對他的功法很有興趣,也愿意為王爺設法去奪他的功法。”費虛道:“若能得到功法,有機會為王爺殺了他,亦無不可。”
蕭宏面色不便,只是目光陰冷的想了想,道:“只是連席如愚這樣的強者都奈何不了他…費大先生您真的很有把握?”
“聽說他是不懼任何真元手段,所以那些修行者對他束手無策。但是王爺,您恐怕忘了,我是陰山宗的掌門,我們陰山宗,原本多的就不是真元手段。”費虛微微一笑,道:“若是王爺同意,我便先派人去做,只是為確保萬無一失,我還想借調王爺手邊一名高手。”
蕭宏目光一閃,便明白了費虛所說的是誰,他沒有猶豫,道:“就按費大先生的意思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