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真的只想試一試,還是想要成為傳說中的英雄人物?”齊珠璣看了林意一眼,“你確定你的心態沒有問題?”
“你覺得我會突然犯傻?我當然不可能尋死。”
林意翻了翻白眼,然而卻是也沒有和齊珠璣開玩笑或是斗嘴的心情。
他很能理解齊珠璣為什么會說這樣的話語,對于一個數萬軍隊交戰的戰場而言,數名修行者的力量實在太過渺小,若是沒有絕對合適的契機,他們的冒險就和飛蛾撲火沒有什么區別。有些人平時是很冷靜沉著和有正確判斷力的,但是在一些極端的環境下,心態便或許會失衡,會有一些難以想象的改變。
齊珠璣也沒有接著林意的話再說下去,他沉默了一個呼吸的時間,然后對著林意認真躬身行了一禮。
林意苦笑起來,道:“就算是告別,也不用這么正式,弄得我好像去了就肯定回不來一般。”
“要去就盡快。”
齊珠璣沒有再和他說什么,只是轉過身去,朝著重騎軍的所在走去。
他心中此時的情緒有些復雜,甚至他連自己都無法解釋得清楚自己的情緒。
這個世間真正的權貴從來都不會覺得自己是普通人,也絕對不會讓自己和普通人一樣思考事物。
權貴考慮得最多的理應便是利益。
所以幾乎所有的權貴都是冷血的動物。
齊珠璣原先也認為自己既然所處這樣的位置,那自己一定也是需要如此冷血的考慮問題,在很多事情上,他都覺得自己會很冷漠,會更理智。
然而此刻林意做出這樣選擇的時候,他雖然心中并不覺得這是必須要做的事情,然而對林意卻是莫名的生出更多的敬意。
數萬軍隊圍繞著一座大城的戰斗不可能很快結束,哪怕城池被攻破,可能對于北魏軍隊而言的巷戰和清掃都會持續很長的時間,而幾名修行者脫離這樣的車隊趕路會很快,所以在林意看來,即便道人城破可能是很大概率的事件,但是自己全力趕去,都會趕上戰斗的尾聲。
既然齊珠璣可以保證說服這些重騎,而且有著齊家那位神念境的供奉在這里,他便不用去考慮這些雜事。
在和薛九等人交待了一些事情之后,林意和白月露等四人,便又是一人兩騎出發,疾馳入黑夜。
“若是這次運氣不好,真的死了呢?”
在離開營地后不久,似乎不想途中太過死寂,白月露理了理被風吹亂的發絲的同時,轉頭問林意:“會不會后悔?”
“若是運氣不好,就是命中注定,沒什么好后悔的。”林意說道。
“只是好奇,順便閑聊。”
疾馳的軍馬自然很顛簸,撲面而來的勁風也會讓人在說話時很不舒服,然而白月露卻根本不在意,她的面色很平靜,真的和平時閑聊時沒有什么區別,“你又不是中州軍出身,對現在的皇帝也不能說有多忠誠和真摯的愛戴,沒有一定為他賣命的理由。在我看來,你對名利也并不算看重,軍功都顯得很無所謂,而且你也明知道,活著向北或許才有和你父母碰面的可能是什么讓你如此近乎無私的戰斗?”
哪怕是真的閑聊,這也是個值得深思的問題。
林意認真的想了想,然后他轉過臉去,反問道:“你知不知道,邊軍的那些將領,最不愿意做的一件事和一樣差事是什么?”
白月露搖了搖頭。
“是寫慰家書和發撫恤金。”
林意微嘲的笑了笑,他轉過去頭看著前方遠處黑色的天空,道:“我父親的很多部下再怎么樣的硬仗都不覺得害怕,但是卻很怕給那些陣亡的軍士家中寫信,告訴他們家里人,他們家里的兒子、兄弟,或是父親已經戰死了。尤其是那些最后登門去給這樣信箋的將領,去那些陣亡軍士的家中告慰發些撫恤金時...所有的人都很怕去做這樣的事情。”
“我記得前朝,我父親統軍也參與過的雍州大戰,那場大戰南北雙方參戰共超過四十萬,死了很多人。”
頓了頓之后,林意深吸了一口氣,慢慢的接著說道:“我當時住在江夏郡,也算是北方防區的邊緣,當時江夏郡有近半都是隨軍人員,很多都是軍中將士的家眷,還有一些則是征招過來的挑夫,以及縫補衣甲的民女。有近半年,每日里都有前線各軍的將領帶著通知陣亡的信箋到城中。那半年之中,整座城中盡是哭聲。”
“我那時年紀很小,家中有一名洗衣的老婦人,那日書信送到時,她還在洗衣...我永遠都忘不了,當通知她兒子陣亡的那封信箋送到她手中時的景象。”
林意沉默了下來。
他沉默了許久之后,才又說道:“所以我和很多人想的的確不一樣,很多人是為皇帝和戰功而戰斗,但在我看來,這便是每個南朝人的戰爭。”
“你很善良。”
白月露深吸了一口氣,她由衷的做出了評價。
她越來越明白為什么元燕對著林意有著諸多理不清的情緒,甚至有些超出了正常的理智,在她看來,元燕和林意根本就是同一類人。
黑夜漸去,旭日東升。
四個人,路朝著道人城前行。
林意甚至沒有給這些馬多少休憩的時間,因為按照路途,當這些馬都到達極限之時,他們便距離道人城不遠了。
在接近正午時分,一場陣雨突然落下,半炷香的時間過后,陣雨停歇,徹底放晴,天空里的烏云消散,整個天地都徹底明亮起來。
伴隨著遠處的彩虹一起出現在他們視線里的,還有很多道煙柱。
林意驅馬爬上了一處并不算高的土丘,他在馬背上挺直身體望去,依稀看到了道人城的輪廓。
散落在道人城周圍的一些要塞小城,在他的視線里已經如同熄滅的篝火,而此時的道人城,便是無數煙柱的來源。
這座城里無數的地方在燃燒。
在這樣的距離之下,就算城墻上有活動的軍士,也似乎比螞蟻還要細小,他尚且無法看清。
但是在有些煙柱之中,他卻清晰的看到有些明亮的光焰在閃亮。
有些流光比黑夜里的閃電甚至還要清晰,給他一種極為凌厲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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