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趕到西直門時,胡宗憲的宅子已經被錦衣衛層層包圍了。
第一師兄和五師兄也很懊悔,西門吹燈讓他們來暗中保護胡宗憲,然而誰也沒有料到在這節骨眼他卻自縊身亡。五師兄嘆道,這里處處有錦衣衛的眼線,我們也在暗中保護,本以為會萬無一失,可千算萬算也沒料到他會自殺。
我安慰道,師兄你也不用自責,就算神仙也救不了一個心存死志之人。
我分析了一番,半年來胡宗憲雖沒有被免職,卻也變相囚禁,而且被扣了個通倭叛國的帽子。若是貪腐還好說,但這個罪名過于大。前不久還有折子戲諷刺他,在京城鬧得沸沸揚揚,這種輿論暴力成為壓倒他的最后一根稻草,我覺得他寧可選擇有尊嚴的死去,以死明志,來向世人證明其清白。
第一師兄忽道,有沒有可能是他殺?
有什么證據?他臨死之前,有什么反常的舉動?
那倒沒有。不過昨天,謝士廷來過胡府,兩人在書房里密談了一個多時辰,最后還是胡宗憲親自將他送了出來。我懷疑是不是謝士廷跟他說了什么,讓他產生了求死的念頭?
我說這就不得而知了,兩位師兄接下來有何打算?
第一師兄說師父交辦的任務沒有做好,不過也罷,趁他老人家去了東海,我們準備在京城好好享受下人生。我估計他這是職業病發作,連忙去勸阻,最近京城形勢微妙,你們還是不要輕舉妄動。話說你們又看上了哪家富豪了?
五師兄說這還用問,皇宮高手太多,我們準備去京城首富家里去溜達一圈兒,弄點零花錢。對了,你跟那個張幼謙關系不錯,透露點消息給我們唄。
我說這種出賣朋友的事情,我是決計做不出來的。不過別怪我沒提醒你,就連趙九爺和呂仲遠都給張百萬面子,他家護衛隨便拎出來,當年在江湖上都是響當當的高手,我勸你們三思后行。
第一師兄笑道,打架我們可能不行,但偷東西這種事情,我們是專業的。
我撇了撇嘴,你們真有閑工夫,還不如跟我去探一下內莊。說著,我將四合堂內莊的事跟兩人簡單說了一番,當然,我也存了私心,想忽悠兩人做我幫手,所以在說內莊時,免不了一番添油加醋。
兩人果然被我說動,當天晚上,三人來到了那處民巷,按照當日的記憶,我走了一遍,最后發現落腳之處,竟是京郊外的一處墳場。原來內莊在墳場之下!
墳場之中,到處都是一個個土饅頭,墓碑林立,一陣陰風吹過,烏云蔽月,整個墳場有些陰森。
五師兄說偷東西咱們內行,但偷墳掘墓咱們不專業啊。
第一師兄默不作聲,仔細查探了一番道,這個墳場有蹊蹺。
對于第一師兄的見識,我們是十分佩服的,他一開口,我和五師兄連忙豎起耳朵。第一師兄道,看到這些墓碑了嘛,看似十分凌亂,但擺放暗含玄機,暗藏某種十分厲害的陣法,要是貿然進去,要想出來,恐怕沒那么簡單了。
我聞言再看,心中暗驚,這一瞧不打緊,這些墓碑共有一百零八塊,與當日在桃山內部的那一百零七塊青石相比,還多出了一塊。第一師兄掐指算了片刻,嘆服道,本以為黃陣圖早已失傳,想不到竟在這里重現天下!
五師兄驚道,三大奇陣之一的黃陣圖?
第一師兄點頭,正是此陣!真正的黃陣圖,是以一百零八塊天外隕石構成,這個簡易陣圖,雖威力不如原陣,卻也不容小覷。看來今夜計劃泡湯了。
五師兄指著十丈之外的一塊青色墓碑道,師兄你看!
我們順眼望去,這塊墓碑上刻著奇怪的符文,如同天書。
我卻被震驚到無以復加,黃陣圖以一百零八塊青石構成,當日在桃山所見到的殘陣,只有一百零七塊,其中一塊青石被人取走。墳場那塊青石,與桃山黃陣圖上的青石如出一轍!
我們沒有貿然過去,借著月光,隱約看到青石上的刻著六個隸書大字,這字經年累月,已經斑駁,若非我們盜圣門有目力訓練,否則也無法變輕上面的字。
慕容白云之墓!
第一師兄若有所思道,原來如此,想不到當年不可一世的慕容白云,竟被葬在了這里。
當年武林盟主慕容白云慘死京城,其尸首及墓地卻不知被人埋在何處,然而沒有人料到,他只是埋在了京郊一處普通的墳場,若不是月色之下,青石泛著暗光,我們也很難注意到這個墓碑。
尋常百姓肯定沒有人關心這下面埋得是誰,而江湖中人若貿然進入,恐怕沒等靠近墓碑,就已迷失在黃陣圖中。四合堂將內莊建在此處,顯然是經過深思熟慮的。
我卻滿是疑惑,若真如此的話,那夜我又是如何進入內莊的,莫非還有別的入口?
第一師兄道,要想解開這個謎,恐怕要等師父他老人家來京城了。
我奇道,西門吹燈也要來京城?
五師兄說好歹也是師父,你能不要如此沒大沒小的?
我嘿嘿一笑,這么多年下來,都叫習慣了。看來今夜要無功而返了。
第一師兄說這一趟也不算白來。
胡宗憲一死了之,兩日后,皇宮之內下來詔書,命其子扶柩返鄉,賜謚號“襄懋”,對其一生蓋棺定論:甲胄有勞曰襄,威德服遠曰襄,以德受官曰懋,以功受賞曰懋。胡宗憲是文官出身,中過進士,然并沒有在翰林院待過,所以象征文人最高榮譽的謚號“文”沒有給他。
次日一早,我回到六扇門,去找呂仲遠,對在四合堂臥底一月期間的事情進行了專題報告,內莊之事,我也沒有隱瞞。聽到內莊,呂仲遠滿是興趣,詢問了一些具體的情況,我也一一回答,但對昨夜在墳場所遇之事,還是沒有詳說。
呂仲遠道,這個內莊,朝廷早已盯了許久,只是他們行事過于隱秘,進去之人都被蒙住雙眼,若沒有十足把握,我們本來也不想打草驚蛇,但如今形勢不同了,陛下給咱們立了期限,要求必須破案,蘇捕頭,你去過內莊,這件事你要多出份力了。
我心中一百個不情愿,說如今我編制還在江南六扇門,按規定,馬上就要啟程回金陵了,您看這事兒…
呂仲遠哼哼道,你是去是留,還不是我一句話的事兒?金陵六扇門你做的不錯,等這兒事了,我就放你跟張幼謙回江南。蘇猶在同志,如今咱們六扇門責任重大,你要分清敵我主次,要以大局為重啊。宮里的意思,說到底,還是不允許在天子腳下,有內莊這種組織的存在。實不相瞞,此事陛下親自掛帥,謝閣老領銜,錦衣衛、登聞院、六扇門三線并進,你也不想我們輸給別人吧?
我只得道,愿為大掌柜效勞。
呂仲遠呵呵笑道,很好,很好。緊接著,他話鋒一轉,聽說你與胡汝貞曾有過交情,他之死,你有什么看法?
我說以我身份,不敢妄議朝中大臣,大掌柜還是饒了我吧。
呂仲遠不悅道,讓你說就說。
我尋思片刻,簡單表明了自己看法,然后道,無論朝廷、還是宮中,都希望他死,而他平倭有功,就算輿論不利,但也沒人敢背負罵名,他能一死了之,恐怕遂了大部分人的心愿吧。
還有呢?
我說聽說胡宗憲死前一日,謝閣老曾經去與他一晤。至于所論何事,屬下就不得而知了。
呂仲遠說不知道就去問!
我有些為難,說他是堂堂內閣重臣,我跟他根本不對等,哪里能說得上話?您來問恐怕更合適。呂仲遠道,如今謝閣老是我們頂頭上司,這種得罪人的事,我才不會干。
我心中暗罵,你不干,讓我去干,究竟是何居心?我去問就不得罪人了?我是六扇門的人,得罪了他,跟你自己得罪他又又什么分別?口中卻道,宰相門前四品官,以我身份,恐怕連帖子都遞不進去!
呂仲遠呵呵一笑,恰恰相反。后天是謝閣老的壽辰,蘇捕頭,以你和謝家大小姐的關系,前去賀壽,再恰當不過了。
我撇嘴道,你消息倒是挺靈通的。
呂仲遠說干咱們捕快這一行,要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要是連這點事情都打聽不出來,我這大掌柜的職務,豈不白干了?你也好好看,將來升職加薪出任總捕頭當上大掌柜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巔峰,一切都不是夢!
既然他提到這事兒,這個機會我怎能錯過,趁機道,大掌柜,您看我在六扇門也帶了一年了,連張幼謙那小子都成了紅衣捕頭了,您看我這青衣捕頭的職稱,是不是該動一動了。
怎么,你有想法?
我嘿嘿道,我也是要求進步嘛,將來能更好的為大掌柜效勞。
呂仲遠道,我可以考慮考慮。你也回去考慮考慮。
我疑道,這有什么考慮的?
呂仲遠說人家張幼謙只考慮了一晚上就考慮通了,你怎么榆木腦袋呢?
從呂仲遠書房出來,一道人影閃過,砰的一下撞到了我身上,那人道,你走路不長眼睛啊?
我一看,卻見張幼謙滿臉風塵,口中罵罵咧咧,道,喲呵,幾日不見,脾氣見長啊?眼睛我是長了,不過眼光太高,沒看到你。張幼謙見我,哈哈一笑,原來是你啊,你等我片刻,我去找大掌柜匯報下工作,一會兒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