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淳隱隱的覺得,這次師傅是用一場實戰的模式在向自己傳授一些只可以意會而不可言傳的道理。
肖樂天和紐卡斯爾公爵的針鋒相對,好幾次都要到了破裂的邊緣,英國公爵被肖樂天的態度氣的幾乎快要發飆了。
紐卡斯爾公爵可是英國的上等貴族,國王加勉儀式上是可以站在國王身邊幫著拿手套權杖的,這樣身份地位的大人物配上英國頂級的國力當后盾,可想而知此人的權威有多么大。
如果非要進行一次橫向對比的話,紐卡斯爾公爵的地位也不亞的恭親王、醇親王了,如果放在全球進行權勢人物的排名,那么借著大英帝國的雄厚國力紐卡斯爾公爵絕對能力壓恭親王鬼子六。
如果按照中國官場的慣性思維來考慮問題,肖樂天如此不給公爵面子,分斤掰兩、錙銖必較的討價還價,那么公爵早就應該暴怒而起了,然后用自己的權勢去壓肖樂天。
權勢不對等怎么可能進行平等的談判呢?就算談判了,也絕對不會容忍對手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絕。
可是讓人跌破眼鏡的事情發生了,公爵非但沒有暴怒,反而一次次的在暴怒的邊緣給拉了回來,幾次談判都談不下去了,可是最后還是能找到新的訴求點繼續開始爭執。
恍恍惚惚中,載淳回想到了以前自己對兩次鴉片戰爭的錯誤觀點,那時候他還小思想基本上都是靠師傅和朝臣們灌輸。
在當時的大清朝堂之上,對兩次鴉片戰爭的解釋無非就是英國人船堅炮利,英國人貪婪無恥不講道理。
那時候載淳也是這么認為的,所有人都有一個很樸素的價值觀,那就是我有不跟你玩的權力啊!
這個思想非常淳樸,很是當時官員和知識分子們的共同態度,在他們的眼里天底下哪有這么不講理的事情呢?
我大清地大物博,不愿意開放海關跟你英國人做生意,這是我們的權力啊?憑什么就因為我不想跟你們玩就要挨打呢?就要爆發戰爭,你英國人至于么?
再者說了,廣州十三行不是開放呢嗎,你們想要茶葉、絲綢、瓷器、豬鬃、大黃…這些貨物我們又不是不賣給你們啊,為什么非要逼著我們把沿海的城市都開放呢?
我們自己的大清國,我們自己的家,想讓誰進來,不想讓誰進來,這不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嗎?
這道理還真的是無懈可擊的,但是這種看似有道理的道理,真的行得通嗎?今天載淳終于對以前的觀點產生了嚴重的懷疑。
回憶著師傅曾經講過的一些歷史典故,再加上這場突如其來的商業談判,載淳心中好像有一層殼突然碎裂了,啪的一聲一股說不明白的東西涌了出來。
“原來…原來商業就是這么水到渠成,自自然然的事情啊!我們以前想錯了,真的是想錯了…”
載淳頓悟了,他終于明白自古以來各個王朝所犯的最大錯誤了,那么多的帝王將相都以為商業行為是可以控制的,是屈從于權力之下的,是逃不出這些大人物的手掌心的。
抑商的政策,還有士農工商四民最末的排名,都給了那些皇帝和大臣們一個假象,那就是商業完全可控。
錯了!大錯特錯,今天載淳才明白,商業是自然而然的一件事情,根本就不是權力這個鐵籠子能管得住的。
權力越是壓制,最后只能讓商業行為發生變態,而不會消失。
大清國自己關閉了海關,就留下了一個十三行的小口子,這就代表大清國的權力能夠控制歐洲和中國的遠洋貿易了?
這真是滑天下之大稽!歐洲和大清國的商業往來根本就沒有停止過,哪怕是戰爭年代,歐洲人的海船一樣也可以得到中國的貨物。
一船又一船的瓷器、綢緞、茶葉、豬鬃、藥材…海量的中國貨物被歐洲商人拉了回去,而中國在出口無數商品的同時,卻只采購了很少一點的歐洲貨物。
只有玻璃、鐘表,等等少數西方奢侈品可以賺取大清國的銀子,但是和龐大的中國貨物出口量相比,這就是巨大的一個逆差。
整個歐洲癡迷于東方的貨物,而東方卻對歐洲的工業品毫無興趣,這就造成了貴金屬的嚴重外流。
從非洲、那北美洲掠奪來的金銀,又有一大部分流入到了中國的民間,這讓歐洲一下子成為了做嫁衣的傻媳婦。
在這個自然而然的商業行為中,雙方是不平等的,巨大的逆差壓的歐洲各國喘不過氣來。可是中國的貨物還不能斷,因為根本就沒有可以替代的生產基地。
這個情況,大清國是看不到的,他們也理解不了,他們就沉浸在天朝上國的光環中洋洋自得。
矛盾越積攢越深,而大清國卻關閉了解決矛盾的談判窗口,當逆差這個毒瘤大到已經影響到英國的國家安全之后,當任何和平解決的大門都被鎖死之后,不打仗還能怎么辦?
載淳今天終于頓悟了,他現在才明白鴉片傾銷還有兩次戰爭,其實核心的根源就在于東西方并沒有開展如今天師傅和公爵這樣的大談判。
問題和矛盾就是這樣的,你正視他,不逃避不壓制,開誠布公的談,去吵去打,在沖突和交鋒中自然會磨出一個平衡點,一個大家都能接受的點。
肖樂天不是一直都說過嗎“所謂談判,所謂條約,最完美的形式,就是雙方都罵娘都感覺吃虧了不開心,可是返回頭卻都愿意執行下去…只有這樣的合作關系,才能天長地久呢!”
這個道理歐洲人懂,肖樂天也懂,可惜大清國不懂,那些腐儒們不懂!
“OK,親愛的元首,您真是一位談判的高手,我真的太佩服您了,就按照剛剛的條件辦吧,希望我們的合作能夠百年千年延續下去,干杯!”
整整一個小時的唇槍舌劍之后,公爵和肖樂天終于達成了最后的協議,雙方舉起酒杯碰在了一起,一個橫跨歐亞的美食商業帝國,就此拉開了序幕。
而與此同時載淳也頓悟了,他在心中反復的咀嚼這一句話“有道理的不一定能行得通,而行得通的絕對有道理…只不過那個道理并不一定是你想要的而已!”
“這就如逆水行舟一樣,人們總是在逆緣中進步的,妥協和爭執就是那逆流的河水…想要大清這艘船接著往前行,就不能不明白這個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