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城的療養院,地方不大,外立面也不是特別恢弘,三幢青磚黛瓦小二層的舊樓,排列在一個坡度緩和的斜面上,別看他不起眼,能進來的人都不是簡單人物。
背靠著紫瓊山,前面四百米處有個小公園,算得上依山傍水。
地理位置不錯,建筑物卻有了年代,樓和樓之間沒有連廊,因此無論是護士還是大夫都要經過一段鋪滿青石的路,再到另外一棟樓。
白衣天使著裝整齊,步伐有力,走路的時候大多昂首挺胸。
偶爾,剛好及肩的發束從帽檐下跑出來,伴隨著纖腿的彈動,有節奏地拍打著姑娘們筆直的脊背。
病重的時候,水家為了不讓外面知道消息,所以只能請信得過的專家登門,但等病情好轉,反倒是無所謂了,水老進了這家療養院,是他自己主動提出的要求。
水老在家里躺太久,有點憋得慌,想出來透透氣。
蘇韜卻是從另外一個角度分析此事,他覺得老爺子是故意給自己和她孫女創造更多相處的機會。
在水宅,嚴燦嫻看得特別緊,那雙眼睛盯著蘇韜,比雷達還厲害。蘇韜雖然臉皮厚,但水君卓架不住親媽的威脅啊。
蘇韜從來就沒有將嚴燦嫻之前跟自己打賭所說的話,放在心上過,女人本來翻臉就比翻書還厲害,你想讓她們遵守對賭的約定,完全就是自找沒趣,何況嚴燦嫻有自己得天獨厚的優勢,她是水君卓的媽。
媽管女兒,那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俗話”偶爾也不靈驗,不是都說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喜歡嗎?
在嚴燦嫻的眼中,蘇韜特別自卑,感覺自己就是只吃天鵝的癩蛤蟆。
但爭勝心偏偏在這個時候會燃燒起來,蘇韜嘴上不說,但心里想得明白,如果現在自己退縮,只會讓嚴燦嫻更加看不起。
“別怪我媽,行嗎?”水君卓坐在石凳上,望著遠處天邊的霞光。
淡青色的襯衣穿在里面,外套是一件偏薄的白色毛衣,小圓領,可以看到襯衣的領子和最上面的那粒紐扣。
下半身是一條藏青色的長裙,有很淺的印花,很有質感。
最簡單素凈的打扮,越是能體現底子。
“行,你說什么就是什么。”蘇韜笑了一下,努力讓自己也干凈而清澈。
“要怪也只能怪你。”水君卓剛才的話原來直說了一半!
蘇韜腦子短路,沒反應過來:“哦?”
水君卓認真地說道:“我媽昨天給我看了很多張照片,有姓晏的,姓呂的,姓蔡的,你跟那個挺有名的明星是不是也有故事?”
蘇韜沒想到嚴燦嫻查了自己這么久,的確怪自己,誰讓自己禁不起查呢?
再看向水君卓的側臉,蘇韜心虛地不知道說什么。
水君卓感覺到氣氛的凝固和壓抑,“你說話啊!”
“說什么呢?”蘇韜自嘲地問道,“我無話可說。”
水君卓輕輕地嘆了口氣,道:“我是一個心胸狹隘的女人。”
下意識看了一眼她的胸,其實也沒那么小。
水君卓敏銳地注意到了這個細節,
面頰一紅,微怒道:“我在跟你認真說話呢。”
“我在認真聽著,你沒看都不說話了嗎!”蘇韜很無辜地說道。
“那你的眼睛也不許亂瞟。”水君卓很生氣地說道。
蘇韜想了想,哦了一聲,望向遠處的山,他有點不好的預感,這個時候保持沉默比較好。
“我剛才說道哪兒了?”水君卓被打了個岔,自言自語地問道。
“心胸狹隘!”蘇韜低聲提醒。
水君卓哼了一聲,道:“對,我希望找一個我喜歡的人,同時他也只喜歡我。”
“這不叫心胸狹隘,那是人之常情。”蘇韜肯定道。
“那你能做到嗎?”水君卓紅著眼睛問道。
蘇韜沒有回答,只能苦笑。
說能,或者不能,都不大合適。
如果說能的話,那就是欺騙自己。
如果說不能的話,那就是欺騙她。
所以還不如什么話都不說,沉默如金。
“你又不說話了。”水君卓眼角有淚光了,她在做內心掙扎。
“我找不到話來安慰你。”蘇韜嘆氣道,“我怕一出口,反而會傷了你的心。”
水君卓從石凳上站起身,迎著陽光走了幾步,“你也不用說,不用安慰。”
蘇韜看著水君卓的背影慢慢消失,他突然感覺到心痛。
后知后覺,唉,我也會失戀嗎?
蘇韜也站起身,握緊了拳頭,喉頭動了動,終于還是無奈地嘆了口氣。
蘇韜能跟水君卓能怎么解釋?
對不起,這輩子我先遇到了她們?
對不起,我為了你,無法做到狠心,將那些過往一刀兩斷?
再多的對不起都是蒼白無力的,只能讓自己不佳的形象,在水君卓的內心留下更多不好的污點。
水君卓努力讓自己保持堅強,但她還是感覺到了心碎,回想自己和蘇韜相處的點滴,每一次關系的進展,似乎都不是蘇韜主動,而是自己主動的。
水君卓知道自己也有過錯,她知道蘇韜有追求者,也有喜歡的人,為什么要飛蛾撲火呢?
水君卓很努力地在掙扎,不想讓自己唯一的愛情弄得一團糟。
水君卓心里安慰自己,蘇韜那張嘴巴一直都很會騙人,但至少在面對自己的時候,很少說過謊,其實她明明非常好騙。
比如蘇韜說,自己未來會跟她們分開,那么自己也就信了。
又比如,蘇韜現在抓住自己的手腕,不讓自己離開,自己心一軟,或許會動搖。
但蘇韜像根被打成樁的木頭一樣站在那兒,一動也不動。
“我不喜歡你了,蘇韜!”
水君卓突然轉過身。
“你下次什么時候回國?”蘇韜輕聲問道。
“我什么時候回國,不用你管!”水君卓趕緊轉過身,朝前走。
蘇韜終于鼓起勇氣,開始邁開步子。
“你站在那兒別動。”水君卓仿佛后腦勺長了一雙眼睛,命令道,聲音有些沙啞。
“你哭了,我擔心。”蘇韜嘆氣道。
“不需要。”水君卓繼續走,蘇韜跟著,保持距離。
水君卓終于再次站住,她沒有轉身,因為臉哭花了,知道自己現在特別狼狽,“別跟著我了,繼續跟著,我就跳進那個湖。”
水君卓真地朝那個湖的方向快走幾步。
蘇韜這下不敢再跟了,遠遠地看著水君卓走出療養院的門口。
上車之后,她將頭深深地埋在膝蓋上,無聲地抽泣。
水君卓走了,蘇韜返回漢州,一個人找地方呆著。
人被甩了的時候,果然不能一個人呆著。
沒過多久,蘇韜覺得更痛苦。
蘇韜給夏禹打了個電話,夏禹趕到他借酒消愁的地方,蘇韜已經看上去醉得不行。
夏禹從來沒看蘇韜如此失態過,在他印象里,蘇韜是個無論何時何地都特別堅強的人。
“老板娘,再來三瓶江小白。”夏禹語氣豪爽地說道。
老板娘皺了皺眉,提醒夏禹,“你是他朋友嗎?他都醉成這樣,你趕緊帶他走吧,怎么能還灌他呢?”
夏禹擺了擺手,從錢包里掏出幾張鈔票,“我知道你也是好心,怕出什么事。你趕緊給我上酒上菜,我朋友現在病得厲害,只有大醉一場才能夠好。”
“瘋子,還是兩個。”老板娘搖頭嘆氣,看在錢的面子上,還是讓伙計給夏禹上了酒。
老板娘提醒店里的伙計,隨時關注那桌客人,一旦有什么事,趕緊打電話,要么是110,要么是120。
伙計皺眉道:“老板娘,那個已經醉了的男的,長得好像是一個明星啊。”
“我看你也是醉了吧,明星會到我們這種大排檔買醉嗎?要去也是那種很亂的夜店!”老板娘用菜單本抽了伙計一下,將零錢塞過去,“這是找給他們的錢,別少子兒!”
夏禹本來是想看蘇韜醉了,想從他嘴里套點心里話,不知不覺,沒想到也把自己給整醉了。
“我跟你老實交代,其實當初丁鐺誘惑我的時候,我也動心了。”夏禹漲紅了臉,嘴角帶著賤兮兮的笑容,“男人嘛,誰不花心啊?”
“那你怎么守住的?”蘇韜腦袋有點大,意識還很清楚,他覺得喝醉的夏禹挺有意思。
“說實話,我怕被玉琴發現了。”夏禹垂頭喪氣地低聲道,“我今天跟你也徹底地泄底了,你覺得我怕老婆嗎?”
“也不算怕吧,準確來說是尊重。夫妻相處,相敬如賓,才能夠讓家庭和美。很多人誤解你,其實是在羨慕你。”蘇韜絲毫沒有嘲笑夏禹的意思。
“你搞錯了。”夏禹苦著臉說道,“我是真怕她…唉,你知道我為什么從來不穿短褲嗎?”
蘇韜茫然地搖頭。
夏禹擼起了腿管,蘇韜看了一眼,全是瘀傷,倒抽了口涼氣,“被家暴的?”
夏禹點了點頭,道:“唉,人也真夠賤的,我一開始還反抗,久而久之,反而適應了,有這么三兩天,她突然心平氣和,我反而覺得不對了。”
蘇韜憋了半天,艱難地吐詞,“或許這就是愛吧!”
愛到深處,遍體鱗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