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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牧腳步猛地絆了一下。
——一只手忽然拉住了他。
“等等。”
那人艱難地支坐起身,道:“現在若要救他,只能去找靈盟的人。”
季牧下意識回頭看了眼過去——哪怕他此刻再如何心急火燎,也不由一時愣住。
“…楚鶴意?”季牧難以置信,“你沒死?”
“剛醒沒多久。”楚鶴意咽下一枚丹藥,一邊用繃帶纏緊胸腹,低聲道:“我知道他用的咒術,你再找十個墨嬋也沒用。靈盟那兩人的神通能復活死者,要去找他們。”
季牧生硬打斷道:“他沒死!”
“你再耽擱下去可就說不準了。”楚鶴意指腹拂過納戒,取出一只銀鈴遞給季牧,疲憊道:“這是鈴子的信物,只要你往里面注入真力,她立刻便能感應得到。我們要盡快借助她的飛鳳簪去那邊找人。”
季牧冷冷看著他,沒有去接。他徑直轉身,運起身法,抱著昏迷不醒的少年繼續向原先的方向疾馳。
“這里的動靜你以為墨嬋真聽不見?”楚鶴意冷然道:“她是根本不敢來!你居然還想找她救人?”
季牧道:“你更不可信。”
“就憑他沒有殺我,還不夠嗎?”楚鶴意支撐著站起來,平淡看向季牧停下來的背影,“我現在沒有修為,詭門的手段隨便你用,你大可不必擔心我算計你什么。”
季牧心亂如麻,終還是不自覺地轉過了身。
而下一刻,他卻驀地頓住,抬頭望向西方——
在天地交接的那一線,一座浮空之船徐徐破云而出。
熏香繚繞的宮室之中,鈴子正側躺在貴妃榻上,耳邊聽著七夕的琴聲,似睡非睡。
身為虞大家唯一的嫡傳弟子,七夕琴道之高明毋庸置疑。只不過這些時日鈴子整天聽她清晨練琴,來來回回就那么幾支曲子,再美妙的琴音都要倦怠了。
鈴子困得下巴一點一點,終于從支著腮幫的那只手上掉下來,額角砰一下撞到了扶手上——只不過這扶手也用最柔軟妥帖的綢緞裹著厚厚的棉花,鈴子順勢就蜷著身子滑了下去,背靠在圍欄上舒服地哼哼了聲,繼續睡。
七夕連頭都沒抬,指尖驟然用力,錚錚撥了兩聲重弦。
鈴子捂住耳朵。
“卯時了,”七夕道:“不能再睡了。”
鈴子哀叫一聲,掀起衣服蒙住臉,悶悶道:“你也知道才卯時啊!”
七夕不為所動,道:“快點。”
“我現在一丁點兒都不羨慕荀觀了。”鈴子雙目無神,喃喃道:“要是我身邊也跟著一個人整天逼我早起,還不如直接殺了我。”
七夕眼底閃過笑意,溫柔道:“公子比我起得早多了,他素來 喜歡在清晨修行。”
“那叫起得早?”鈴子叫道:“我看他是根本就不睡吧!”
七夕認真糾正道:“自然還是睡的。”
“…我真是服了你了。”鈴子語塞,終于不甘不愿地爬起來,拿手用力拍了拍臉頰,然后長長嘆了口氣。
“這可是我最近唯一能再安心多睡會兒的機會了,”她可憐巴巴地道,“結果你還不讓!”
七夕手指微頓,抬眼看向鈴子:“嗯?”
鈴子隨手攏了攏散開的衣襟,淡笑道:“有個大麻煩就要找上門了。”
七夕點了點頭,道:“哦。”
鈴子淡然的笑容僵在唇邊。
“七夕!”鈴子受不了地拿額頭撞向椅子,“你能不能給點兒反應!”
七夕道:“很嚴重?”
鈴子嘆氣道:“有人要用我的信物召喚我,但我不想去。”
七夕莫名其妙地看著她,道:“那就不去。”
鈴子冷冷道:“不去就會死。”
七夕理所當然道:“那就去。”
“麻煩的地方就在這里。”鈴子微微露出一個苦笑,道:“去了好像也會死。”
七夕終于徹底放開了琴,平靜問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
鈴子沉默很久,忽然道:“拿出來吧。”
七夕微微蹙起眉頭,問:“什么?”
“你家公子給你的錦囊。”鈴子站起身,赤腳踩過暗紅地毯走到妝鏡前面,用檀木梳輕柔地梳理著長發,隨口調笑道:“他不給你多備幾樣東西,怎么舍得讓你一個人進古戰場?”
七夕道:“但現在還不算最后時刻。”
“已經是了。”
鈴子透過鏡子看著七夕的眉眼,平靜道:“打開吧,我只是想看看荀觀說的與我想的一不一樣。”
七夕便低頭解開了錦囊的靈氣絲線,看到上面只有一個字。
鈴子低低一笑。
“好了。”她嘆息道,“在天上飄了這么久,也是時候下去了。”
七夕一怔,問:“現在?”
鈴子轉身一把推開了門,微瞇起眼,透過懸鈴的重重檐角看到了遠處乍現的熾白天光。
“盛玉成!”鈴子揚聲道:“動作快點,準備齊了沒?”
“已經齊了。”盛玉成的聲音自樓下傳來。但他實則也沒有搞清楚情況,遲疑問道:“但是…這又是給誰準備的?”
七夕抬步邁出門檻,只覺一股奇異的冷氣撲面而來。她轉動目光,追隨聲音望向樓下。
鈴子這一支飛鳳簪化出的樓船,前后高筑殿宇環繞四方,她們此刻站在頂層,下方一切一覽無余——
在空間最為開敞的底層中央,靜靜停著一座巨大的冰棺 鈴子垂眸望著冰棺,左看右看,還是覺得好像少點什么。
她忽然想起曾經看見過的那雙干干凈凈的眼睛,便轉身走回屋中,片刻即返。
鈴子折下了一支潔白無瑕之花。
她左手微微一撐,縱身翻過雕欄,整個人搖曳著飄落在冰棺之上,將那一支花深深融入冰層。
“這樣就好了。”
鈴子摩挲著自己被凍得冰涼的指尖,神情冷凝。
“走吧。”
那座龐大的樓船轉瞬迫近,在季牧警惕的注視中穩穩停在了他們面前。
殿門打開。
“信物給你自己留著吧。”鈴子掃了一眼楚鶴意手中的銀鈴,隨意道:“這次就算我的。”
楚鶴意道:“多謝。”
季牧冷漠地看著他們二人,打斷道:“你們兩個,不要再自說自話了。”
鈴子看向季牧;準確的說,是看向了季牧懷中的少年。
他毫無知覺地低垂著頭,大半面容被發絲遮掩,緊閉的眼簾之下,連每一根睫羽都是白色的。那種白色令鈴子過目難忘——絕不是像那支花一樣的潔白,而是一種生命自根源處枯萎、仿佛下一瞬就會徹底化為灰燼的顏色。
鈴子嘆了口氣,下巴微一點身后方向,與季牧道:“把他放進去吧。”
六位宮裝侍女自樓船中靜靜走出。
季牧咬著牙盯住她們抬出來的那座冰棺,面色因怒氣猛一陣漲紅。
“你什么意思?!”
“封存生機啊,”鈴子訝然笑道:“季牧,你該不會連這都不懂吧。”
季牧往后退了一步,冷冷道:“他是鳳族,如何能用至寒之物?”
鈴子懶得解釋,含笑望向季牧身后。
“聽她的吧。”
原先聚在這里的人早已散盡了,卻有一位面色蒼白的女子逆著人群一步步走來。
墨嬋低聲道:“她是對的。”
季牧森然看了她一眼,終是上前,將懷中沉睡的人小心翼翼地放在冰棺里。
冰棺合緊的一瞬間,那一支折斷的花無聲透過冰層,輕柔地跌落在少年胸口,潔凈花瓣染上暗紅血跡。
鈴子目光癡迷地注視著這一幕,受到蠱惑一般地緩緩抬手——
季牧驟然抬手扣住她的腕骨。
“如果他醒不過來,”季牧平靜說道:“我就把你們一個個全都殺了。”
“小牧。”
七夕神情柔和地望著他,道:“不要說這種話。”
季牧眼神微暗,沒有回答。
他送開了鈴子的手,不再理會任何人,沉默著獨自推動冰棺,率先步入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