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
深得連一絲風聲都無。
顧之揚直覺地睜開眼,背心猛然生出一層寒意。
他深吸一口氣,閃電般探手握緊劍柄,轉瞬間凝聚全身內力,縱身躍起。
破窗而出的一剎那,悍然刀氣在他耳后炸開;顧之揚反手用劍鞘抵住刀鋒,口鼻溢出血液,整個人卻頭也不回地繼續向前疾奔。
“這小子,”背后傳出一聲冷笑,“反應挺快。”
顧之揚沒有時間聽那人說了什么。他心中驟然激起本能的警覺,于狂奔中猛一矮身,黑暗中一支冷箭擦肩而過,席卷的箭風帶得他一個趔趄;方堪堪穩住身形,身后長刀又再逼至。
“倒是個好苗子。”那人甚至懶得挪動身形,就站在原地隨手一刀劈落,“可惜了。”
刀勢猶如實質,一瞬間破空而過,直向少年后頸斬下——
卻聽鐺然一聲,夜色中微光閃過,自顧之揚身上騰起一層靈力護罩,與刀氣相接,怦然碎開。
余力波及,顧之揚胸口一窒,禁不住噴出一口鮮血;身法卻一步也不敢停,繼續向著那個方向全力奔逃。他心中早已預想過今日,心知此刻絕不是逞能的時候。在這整個靈盟駐地,也只有青衣一人救得了他。
身后那人一見他身上護罩便知是誰的手筆,卻冷笑:“也不知道圣使究竟看上他哪出。區區一個小周天,也配得上這獨一份的神通?”
今夜來殺人者,他絕不是唯一一個。
有另一人笑瞇瞇地攔在少年身前,猛一拂袖,五行靈氣凌空顯化寸寸冰刃,“這么晚了,就不用打擾圣使大人休息了吧?”
余光中,還有更多人漸步向此處圍逼而來。
顧之揚眉心泛起被氣機鎖定的刺痛,心知生死已在此刻。
強行收束心神,他無聲握緊手中長劍,逼自己將所有精神盡數沉浸入劍意神通之中。
無限界,無限界。
好劍當乘風,長空萬里,無限亦無界。
就在此刻!
少年人長嘯一聲,身隨劍去。
再定身時,已將那重重阻障拋在了身后。
顧之揚強壓著翻涌的氣血,才剛提力要繼續前奔,一道靈力箭簇卻再次朝他后心射來——
顧之揚倉促向外側一個滾身堪堪避開,又一層靈氣護罩被破開。
他回頭,瞳孔映出無數殺機鋪天蓋地而來。
“青衣!”顧之揚猛地喘了一口氣,咬牙道:“你還不出手!”
話音未落——
嘀嗒。
一滴墨落了下來,暈散空中 ,宛如融入一池凈水。
畫境在顧之揚面前鋪展開來,一瞬間將迎面逼來的靈訣盡數席卷其中。
終于來了。
顧之揚心神驀地放松,身子一軟跌坐在地,緩緩松了劍柄。
“抱歉…是我惹了麻煩。”他低聲道,“我拿這神通,沒人會服氣的。”
青衣負手站在他身旁,視線落在畫境中交手不停的人影身上,眉心漸漸簇起。
顧之揚也逐漸察覺出了什么,不由道:“…是你讓他們?”
靈盟那些人被困在畫境之中,唯獨不見了顧之揚,本應就此停手;而他們此刻卻像是殺紅了眼一樣,莫名對著對方攻擊起來。
“有我命令在前,他們今夜對你出手,”透過青衣的眼影,陸啟明看向顧之揚,“本就是一件違背常理的事。”
“那…”顧之揚看著那些人眼底逐漸滲出詭異的血色,神情漸轉癲狂,心中不由微微發寒,“怎么辦?”
陸啟明抬眼望向遠處暗沉夜幕。
不知道承淵出于什么原因,忽然間再次加重了古戰場那些控人心神的陣法。如果說之前的陣法已經布滿了古戰場的每一寸土地,那么此刻,那些陣法的規則從整片天幕鋪開,在這天與地之間,連一絲空隙都不再留存。再這樣下去,連陸啟明自己都會被影響。
他已經失去耐心了嗎?
陸啟明心念連轉,卻并未動手干預,因為這種修改是“青衣”本不該能做到的。
就算要改,也只能由另一邊的他親身去做。
武宗駐處。
陸啟明睜開了眼睛。
夜已深了,房中燭火幽幽燃著,沒有熄滅。
陸啟明并未起身,只睜開眼靜靜分辨環繞在周身的規則。
承淵明顯對他此前的應對了然于心。這樣一來,他曾安置在附近的守護陣反而要起了反作用。解決不易,必須要去外面找到陣眼處親手改動。就算以他目前恢復的程度盡了全力,也勢必要花費很久的時間。
陸啟明看著虛空,久久沉默。
時間快速流逝,偶有燭芯爆出一聲的悶響。
過去的守護陣力量被消解。武宗的修行者亦已開始被陣法影響,深夜中漸漸傳出不同尋常的響動。
季牧今夜不知去了何處。離陸啟明最近的是墨嬋。
一墻之隔,陸啟明僅聽聲音便能想見她那處發生的情景。
她胸口煩悶,低低咳了兩聲。翻身坐起,卻還是煩躁,便要去點清心靜神的線香,動作到一半便察覺此次情況與往常有異。
遠處燥亂聲漸漸大了起來。隔壁也傳來一陣物件碰撞、跌落的聲音。
“…陸啟明,”墨嬋一手搭著自己腕脈,只覺心跳異常劇烈,仿佛要生生炸開,不禁氣道:“你還在那兒裝睡!”
陸啟明閉上眼睛,淡道:“我又有什么辦法。”
“你!”墨嬋簡直要被他氣得吐血,誰知下一刻喉頭一熱,竟真的噴出一口血來!
墨嬋瞬時就軟了身子,抓著桌角緩緩滑坐在地,只覺腦海一陣陣的劇烈眩暈,強撐著才沒有昏過去。
“…陸公子,陸先生!”墨嬋大口喘著氣,用手緊緊攥著胸口,“我真不與你開玩笑,你…你快來幫幫我啊!”
陸啟明不由笑了一聲,道:“承淵這陣法是教人自相殘殺,本不會直接致死。哪知到了你這里了,太弱了,連拿把匕首沖出去的力氣都沒有,陣法反而失了它本來的效果。”
“陸啟明——”墨嬋忍無可忍地又嗆出一大口血,痛苦地蜷縮起身子,艱難出聲道:“這可一點都不好笑!你要再不過來,我就真的要…”
陸啟明沒有回答。他垂著眼簾,心神遙遙而去,一直追溯向規則的盡頭。
他感覺得到,承淵一直在注視著他。
這就是一個局。很可能只是承淵一個突如其來、一時興起的念頭,而陸啟明卻不得不做出選擇。若他做得到,即證明他并沒有自己表現得那樣毫無還手之力。但如果做不到…今夜便能僥幸嗎?
陸啟明看著陣法沒有止息的變化,感到了殺意。
“…你若見死不救,”墨嬋掙扎著用力去推門,半跌半撞地撲了出去,虛弱喊道:“我做鬼也不放過你!”
話音剛落,她便覺心底一靜,氣血翻涌驀然停息。
一只手伸出來扶起了她。
“你若死在古戰場,”陸啟明道,“是化不成鬼的。”
墨嬋支起身子,氣息奄奄地抱住他大腿,道:“這句話也一點都不好笑。”
“張口。”陸啟明往她嘴里塞了一顆丹藥,一拍她背心,“坐好,調息。”
墨嬋知道要緊,隨之盤膝正坐,正要閉目運轉功法,卻見少年轉身向回廊深處走去。
“你去哪兒?”她脫口問道。
“去外面看一眼。”
“那…要不要我推你出去?”
“今夜不必了。“陸啟明停下,笑了一聲。想了想道,“一會兒別出去。”
墨嬋抿了抿唇,低哦了一聲,沉默看著少年背影消失在轉角,欲言又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