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深冬。
往日里修為在身寒暑不侵,許多時候便也不會覺得四季分明。陸啟明垂著眼簾壓了壓被角,有些昏昏欲睡。就這么靠坐在榻上,有一時間他莫名想起了民間冬天的年節。算算日子,在古戰場之外的人世間,也將近就是此時了。
房中再沒有其他人。
“在想什么呢?”承淵坐下來,問他。
“什么也沒有。”陸啟明神色淡淡,聲音有些倦怠,“等你說話。”
“哎喲,天上下紅雨了?”承淵聽了就忍不住笑,道:“你今天忽然這么聽話,我還不太敢信了。”
陸啟明閉著眼睛道:“你有什么不敢的。”
承淵湊近看著他,嘆氣道:“如果你真的就這樣認了,倒讓我覺得十分沒意思。”
陸啟明淡道:“那你就給我機會啊。”
承淵笑起來,沒有接這話。他往后挪了挪,背靠在陸啟明的對面,道:“我聽楚鶴意說,你繼承了秦門那大預言術的一半?”
陸啟明道:“對。”
“你好像一點兒都不驚訝?”承淵挑眉,道:“我原以為你至少要關心楚鶴意兩句,人家這次可全是被你拖累的。”
“他是聰明人。”陸啟明平淡道,“你我之間,他定會選你的。”
“話也不能這么說,”承淵輕聲笑道:“我看他對你的情義倒比你對他真多了。若不是拿你作威脅,我看他也不會那么利索地順從我。”
陸啟明如若未聞,抬頭問道:“你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至少,絕對不會止步于僅僅讓他在季牧墨嬋面前說幾句假話。
承淵笑笑,也不再多說,攤開掌心,展露出一座玲瓏小巧的蓮花臺來。
但這蓮花卻又與凡常蓮花不同,花瓣足有三千之數,卻錯落有致、渾然天成。每一瓣都顯得至為潔白柔軟,仿佛真是鮮活生長著的一般,任誰都看不出絲毫人為鍛造的痕跡。
見陸啟明目不轉睛地注視著,承淵笑道:“怎么樣?雖是受了你的啟發,但可比你那時做的精巧多了。”
陸啟明收回目光,道:“這個模樣的,我以前見過一次。”
在紅蓮業火中,他曾看到過一個奇跡般的蓮花世界。陸啟明最初以為那只是幻象,但后來越來越多的事情卻讓他逐漸確定,那便是這個世界的本來模樣。
陸啟明抬眼問道:“你要用他們這個世界的樣子做永寂臺?”
承淵怔了怔,倒是有些驚訝了。
沒錯,這個世界的本體正是一株蓮花,但其中每一片花瓣都是一個小世界。陸啟明與他一直以來停留著的,也無非只是三千小世界中的一個罷了。按道理,陸啟明又沒有身為神明時的記憶,是絕不可能知道這株蓮花的模樣的。
承淵不禁疑心,“…難道你想起來了?”
陸啟明微一搖頭,道:“是上次紅蓮業火。”
紅蓮業火與因果規則共生,他或許正是順著那些因果線看到了那一幕。只這么提一句,承淵自然便能想得到,不必再細說。
“我那次見到時,那株蓮花頗有怪異之處。”陸啟明回憶著道,“它似是由一個個體正在向兩邊分裂,但大部分依舊是重合的,遠看就像是有兩個重影一樣。其中一邊是活動的,另一邊則絕對靜止…”
他當時處于紅蓮業火之中幾乎難以支撐,恍惚間有一個光點從自己靈魂上被剝離出去,又被那個蓮花世界融合。而自己則下意識地奪走了附有紅蓮業火規則的那一片花瓣。再之后,紅蓮業火就徹底成了他的所有之物,那一劫也就這樣懵懵懂懂地過去了。
陸啟明如今想來,自己分明是在無意之間與現在這個蓮花世界交換了各自的一部分本源。因果糾纏難以割舍,也不知究竟是福是禍。
只不過這些自然是無須讓承淵知道的。
陸啟明只說了先時的那些,問道:“你可知那代表了什么意思?”
承淵一抬手將那座蓮花臺拋給了陸啟明,自己則摩挲著下巴沉思。來一趟聽到了這么一條信息,倒是意外之喜。畢竟蓮溯這個世界如今成了什么樣子,承淵現在卻是看不完整的。
陸啟明接過蓮花臺,立時感覺到一道清涼之氣順著掌心彌漫入身體,傷處的不適也驅減很多。如此也不急于知道答案,安之若素地獨自養神。
承淵抬指叩了兩下,微笑道:“這件事嗎,你現在也幫不上什么忙…不過我這兒有另一件事,過會兒就要拜托給你了。”
陸啟明目光閃了閃,手指緩緩轉動著蓮花臺。聽到這話他就清楚了,今天這一出不是承淵忽然改了主意,而是被誰提醒著想起了他的用處,卻并不準備當真放過他;等時候到了,該下殺手時還是一樣下殺手。
承淵看著他把玩蓮花臺,笑道:“這東西很好用吧?我知道你的傷勢很需要它,那這幾日我就把它放你這兒了。”
陸啟明懶得挑破他的假惺惺,直言道:“你想要我做什么?”
承淵勾唇一笑,道:“先前你是怎么說的,這永寂臺就要是怎么一個樣子。你拿著的這個還只是個胚子,該在上面勾勾畫畫的雜事兒,我是懶得做,你就都替了我吧。”
陸啟明仿佛沒有聽出他話中的擠兌,平靜道:“可以。”
承淵訝然笑道:“答應的這么干脆?”
陸啟明淡淡道:“我最多讓拿到它的人看到自己的生平和未來,至于實現愿望,修為功法之類的倒也好說,但若有人一心想要什么寶刀寶劍,那我就只能用幻術代替了。你如果還有別的計較,就自己去做散財童子吧。”
“足夠了。”承淵很滿意,戲謔道:“我還真少見你有這么知趣的時候。言聽計從得,準備求什么呢?”
陸啟明垂眸撥弄著蓮花潔白的花瓣,道:“你還不清楚嗎?”當然是要你的命了。
“能想開就好,”承淵哈哈笑道:“畢竟,好死不如賴活著么。”
陸啟明沒有再答話。
“行啦,我也不在這兒招你煩了。”承淵站起身,笑盈盈道:“那咱們就十日后見?”
陸啟明簡單應道:“知道了。”
承淵一笑離去。
而承淵走后,陸啟明的神色卻絲毫未變,依舊靠坐在榻上,開口問:“是你給承淵出的這主意?”
石人低頭行了一禮,道:“瞞不過小主人。它從楚鶴意那里得知您大預言術的事之后,我便順勢為之了。”
陸啟明未置可否,道:“你倒是唯恐我閑著。”
“這些事我可以代您完成,”石人小心地道,“但我想,您應該會想要多了解一些它正在謀劃的這件事…畢竟它的死并不是結束,解決蓮溯的事,最終還是要落在您的身上。”
陸啟明只聽著,目光轉向他,卻微一笑道:“其實我從未被血契控制過,你現在也早已看明白了吧。”
石人面色微微蒼白,低頭道:“小主人…我有罪。”
“這次便罷了。”陸啟明指間一轉,將雪色蓮臺收入納戒,道:“下次有事提前說,不要再自作主張。”
石人怔住,面上難以自禁地涌上喜色,心中終于一松。
他鄭重單膝跪地,沉聲應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