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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二章 又見

  /p與毀天滅地等同的大奇跡,猶如演化著萬事萬物自混沌中誕生,再理所應當地重歸于“無”。摧毀到了極致也能稱作美,這本該是無比肅穆之時。

  而陸啟明卻全然神游天外,思考著許多不必現在去想的事。

  他腦海最初升起的念頭是青衣,想到幸甚他當時還算及時,沒有真的讓失控的力量觸碰到青衣。

  緊接著神思又莫名飄回了不久之前——那時候他剛用完弒神訣,瀕死之際被石人渡去了一口氣。原本也應該是撐不太久的,但當他再次醒來之時,卻發現身體狀況不如想象中糟糕。

  那時陸啟明還猜測是否是石人有心留他性命,而自己醒來之前則是韓秉坤出手對付了那些聞著血腥氣靠近的修行者…但現在陸啟明再回想起當時周圍略顯詭異的場景,還有韓秉坤異樣的反應。

  恐怕那時,這種能力就已經初現端倪了。

  陸啟明知道世上有許多抽取他人內力化為己用的功法,妖族靈族也能從同類的妖丹中汲取生命;而在他身上隨著封印逐漸破解而涌現的這種能力,又遠比已知的更甚——只要是那片黑暗彌漫經過之處,所有一切都是可被吞噬的。

  陸啟明不知道以后能不能控制住這種力量,他只知道自己現在不能。

  被封印在無數弒神訣之下的那個神魂,仿佛天性就是饑餓而貪婪的,它不知節制地吞噬自己所觸碰到的一切以壯大自身。

  陸啟明忽然又想起了…師父。雖然他已經很久不再去想了。

  師父一定早就清楚了,或許也曾親眼見過他由著本性不斷破壞世間的樣子,所以才出手阻止、嘗試殺死他,又轉為無窮無盡的封印,最終放逐他于世界之外。

  把道理逐一捋順,事情也就很好理解了。若師父從來就是把他當做不該存在的禍害,那么什么欺騙背叛便也無從談起,無非都是斬妖除魔的手段,原本挑不出錯處。誰叫他天生就喜歡把虛情假意認成真心,回頭一句自認倒霉罷了,無可埋怨。

  只不過…

  師父沒有錯,但他想要活著,也沒有錯。有些傻事,他是再也不會做了。

  周圍曠然無邊,入目所見皆是絕對的寂靜,沒有聲音亦不存他物。當人站立于這片死地之中,恍然間猶如避開了真實的時光流逝,緩慢沉了自己不可觸碰的心神之底,安靜的好像幻覺。

  在陸啟明指尖逸出第一個光點時,他回過了神。

  “好美…”下意識地,青衣低低道。

  青衣在陸啟明的保護下毫發無傷,得以感受了這場奇跡完整的發生——他看到萬丈山河無聲消泯歸于一身,又看到少年周身不斷逸散出瑩亮的光點,漸化成如夢如幻的淡彩光霧,顯襯得他愈更縹緲如煙,不似凡塵。

  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青衣怔怔地望著,一時竟是癡了。

  陸啟明聞言一笑,低頭看著自己的雙手。光影交錯之中,乍看上去不像人柔軟的皮膚,反而像某種透光的石雕,折射出的光線中奇異地還存留著那些消失景物的依稀模樣,海市蜃樓一般。

  只不過陸啟明卻清楚這奇景的由來,無非是因為他這具身體傷勢日漸積重,生機自根基便已經斷絕,所以縱使有再多靈力也無法容納,只能再次經由身上的細碎傷口飄散走了。

  如果青衣知道竟是這樣的原因,定然再作不出同樣的感慨。

  但也無所謂。陸啟明早就沒有了慢慢養傷的打算,若是過得了眼前這一關,他總會想出保住自己性命的方法,若是過不了,身體是好是壞就更不必在乎了。

  身邊青衣欲言又止;喬吉依舊寸步不離地守護在季牧身邊;季牧已經再一次醒來了,神情茫然中迅速漫起警惕,看著四周張口欲問。

  陸啟明忽然抬手,中止了這一切。

  三人的聲音同時消失了,然后眼睜睜看著自己被漸漸推遠。

  “真夠無情的,”承淵一笑,道:“這回說不準就是你的臨終訣別,怎么連最后一句話都不說?”

  陸啟明并不動氣,平靜道:“你也承認了說不準。我未必會輸。”

  承淵道:“也未必會贏。”

  陸啟明則不再爭辯。

  承淵看著陸啟明一遍遍地嘗試收聚力量,也隨之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他雖只是一縷分魂,連本體千分之力的力量都沒有,但畢竟記憶眼界都是相同的,想趁這些天在陸啟明識海中動些手段,并非難事。

  事實上承淵也做到了。

  他甚至比陸啟明自己還更早發現陸啟明神魂的異處,他還比陸啟明更清楚那些弒神訣封印的關鍵,所以才能在今日陸啟明被青衣引出征兆的時候,反其道而行之,以破解封印致使陸啟明能力失控、進而將外面的本體吸引過來。

  承淵計劃得很好,卻唯獨沒有想到這種“失控”竟可能連他自己也無法控制。以他無數年來見識之廣,竟也看不透陸啟明這番能力的窮盡。

  承淵原本控制著封印破解的層數,就是要保證陸啟明釋放的力量穩穩低于本體,方可萬無一失。但現在看來,盡管他沒有失誤,可是陸啟明表現出來的力量與承淵所預想的根本從本質上就全然不同。

  到了此刻,最終結果究竟會如何,已不是他區區一縷分魂能夠看透的了。

  “很快了。”承淵看著少年艱難而又堅持地試圖控制那些力量,罕見地沒有出言譏諷,道:“這么大動靜,我應該就快到了。”

  陸啟明知道承淵的這個“我”,是在說本體;而這句話也是毫無意義的,每個人都知道。陸啟明沒有回應,依舊爭分奪秒地做著有用的事。

  “無論你究竟什么來歷…”承淵低聲說著,眼中漸漸帶上了異樣的色彩,仿佛想到了一個自己從未想過的絕妙主意。他道,“之前是我看走眼了,而剛剛我竟然也沒有想到——根本沒必要再舍近求遠殺什么蓮溯…只要吞噬了你的神魂,就已經足夠我復活了!”

  陸啟明在龐大的力量中找到了一個細小的平衡點,微微睜開眼睛,道:“那日夜里你選擇沒有殺我,就是永遠錯過了。”

  承淵對他岌岌可危的處境感知得清楚,冷笑道:“說得好聽,卻次次擺出一副同歸于盡的姿勢,我都替你覺得狼狽。”

  “這種話…”陸啟明一笑置之;實在太過兒戲了。若他當真在意這個,那么到了今日,恐怕連尸骨都早已冷得透了。

  承淵還想繼續說什么,卻忽然停了下來。

  陸啟明也停了下來。

  透過同一雙眼睛,陸啟明與承淵一齊看著來者。

  石人停駐腳步,微一躬身,低聲道:“小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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