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無限。
涌動人潮中,謝云渡手持冬夜在最前方生生劈斬出一條道路。安瀾公主兼顧周方,水元力的護盾再未斷絕。老白背著陸啟明守在中央,小心翼翼地為他摒除最后一絲余波。
但一直沒有人說話。
每個人的心頭都壓著一塊沉重冰冷的巨石,再也無法強裝若無其事。
這場仗,還能怎么打?
宇文靖陽已是神域前來古戰場中修為最高的人,攔在前方時,謝云渡他們全力以赴都無法傷他——宇文靖陽都已經那般強大了,然而遇上承淵卻仍然撐不過瞬息,竟無一絲還手之力。
那么他們呢?對上承淵的這場仗,又究竟要怎么打?
只有沉默。
長久以來直面承淵的只有陸啟明一個。看得再多聽得再多,謝云渡他們其實還是對承淵究竟有多強根本沒有概念。有時候甚至會覺得陸啟明的許多應對都略顯消極,覺得時間還有很多,覺得事不至此。
直到剛剛。
原來真正無知而又天真的一直是他們自己。說什么憑決心與堅持就能殺死承淵,那才是戲言。原來陸啟明之前能將承淵逼至那等境地,已經是任何人都做不到的事。他始終擋在前面保護著所有人,他們卻一直不知道那有多難。
倏然間數點火光憑空一閃,帶著令他們心安的氣息。在意識反應過來以前,謝云渡與龍安瀾已直覺地依照那些指示齊齊出招。
“勿分心。”
陸啟明從白虎背上翻身下來,指尖鳳族靈訣的氣息猶未消散。
謝云渡心里一緊,余光往后急掃,“你別再——”
“我沒事。”陸啟明道:“先盡快離開。”
人太多了。
靈盟的修行者除了妖族靈族大都是術修,術訣的距離通常都可以拉得很遠,他們此刻被圍在中間只能被動防守,很難突圍,拖得越久越不利。必須立刻解決眼前。
陸啟明抬頭,無數規則的流線在他瞳孔中化為一卷畫幅遼闊的精密彩繪,萬千細節盡皆收入眼底。不假思索地,十數道明亮火芒同時自他指間升起,再次分散定格于謝云渡三個面前,“跟上。”
謝云渡無奈,但也清楚按陸啟明的才最不會出錯,只能暫且由著他來。
在漫天靈力潮涌之中,謝云渡,安瀾公主與白虎各自匯聚力量,一齊向那些看似毫無章法的指引處出手——
宛如清風拂過一整片漫長原野——那瞬間在無比混亂的靈潮之中,每一道攻擊而來的術訣都逐依發生了微妙的偏移,連鎖反應一般,竟在一剎那被推動成了一個首尾相銜的完美圓環!
無數術訣頃刻間合并化為五彩斑斕的靈力洪流,轟然圍繞中央四人呼嘯一圈過了,竟反朝著周圍的施術者覆壓而去!
——而這等徹徹底底的逆轉,卻全然是陸啟明在極短一瞬推演成的。
一時之間,非但是靈盟那邊騷亂波及一片,就連謝云渡他們三個也實在忍不住愣了一愣。
“七哥,”謝云渡瞅了陸啟明一眼,語氣復雜:“你這也太夸張了…”
陸啟明眼睛一眨不眨地分辨著規則的變化,不斷隨之調整靈訣的指向,抽空調侃他道:“我還以為你已經有經驗了。”
謝云渡手里下意識耍著劍訣,心神卻已經飄到了當初秘境中與陸啟明并肩應敵時的畫面——與此時情景何其相似!謝云渡忍不住大笑起來,道:“你說咱怎么每次碰一塊兒時候都混得如此之慘?”
陸啟明補充道:“還都是我惹的事。”
“那也說不定,”謝云渡自承道,“我本來就經常被人追殺,算算時間,也差不多該了。”
“看來每次最無辜的就是我。”老白接道,“下次你們可千萬別這樣了。”
“你們仨夠了啊!”安瀾公主忍無可忍:“這種破事總結什么規律,居然還‘下次’?去,不吉利。”
“我說的是‘下次別’,哪兒錯了?”老白怒。
“而且怎么不吉利了,”謝云渡反駁道:“每次都逢兇化吉不行嗎?”
安瀾公主冷冷地橫了他們一眼。
“好了啊,”陸啟明輕咳一聲,道:“該收心了。”
剛剛過去的那一段時間是他們最輕松的,因為靈盟那些人短時間內尚未來得及意識到問題所在。
陸啟明以鳳族靈訣打出的光束鮮紅耀眼,任何人都能看得清楚,所以總是給他們一種能夠輕易打斷的錯覺。
但陸啟明憑借卻是最本質的規則流線,所以不管靈盟眾人怎樣試圖擾亂他的布置都沒有用,反而顯襯得陸啟明像能未卜先知一般,他們越是改,越是中招,無論如何都逃不出推演。
如此幾輪圍攻下來,一眾人非但不再能傷害陸啟明等人絲毫,反而眼睜睜看著他們不斷向著邊沿逼近。
但畢竟不可能永遠如此順利。靈盟一眾占盡了人數優勢,就算用最笨重的辦法,也總能繼續再拖下他們一時三刻。
而現在,便是來了。
眼見陸啟明一行已有突圍成功的征兆,周圍的攻勢不約而同地瘋狂加重,許多妖族已開始不顧危險地近身奔襲而來。
“來得好!”謝云渡卻是眉梢一揚,不退反進。
陸啟明知他心意,規則指引隨之而變;卻是轉為只與龍安瀾和白虎一同做守陣,將其余一切全然交給謝云渡。
劍客一往無前,本便無需什么規則,有直覺足矣。
天地廣袤而渾然一體;謝云渡抬眼望著前方人潮,無孔不入的攻擊潑面而至,而他卻恍然中看見了一道碧藍長河浩浩蕩蕩直通往天際盡頭。
那一瞬間謝云渡甚至還沒有想到那劍訣的姓名,而冬夜已出手!
水光瀲滟,少年意氣。似曾有人立于高山之巔,衣袂臨風,只一眼便望穿過整個山河。
無比耀目的劍光自謝云渡手中誕生,卻不像是劍光,更像是擁有真正生命的靈物;它凌空劃過一道璀璨痕跡,頃刻間將那牢不可破的攻擊割裂出一角破綻。
天川劍法第一式,游心。
身處喧囂戰局之中央,陸啟明的目光卻在這一刻變得柔和。
他雖已不能再用,但過去的畫面總是記得。這是記憶中第一次下山游學時,與八師弟一同在路上妙手偶得。
那時正是年少不知事,一路走去,只記得途中春色爛漫,山河開闊,以為天下無一處不可去得,亦無一事為難。
后來經過了很多年,他以幾乎忘記曾有過天川劍法的事,沒想到忽然在此刻再次看到它自冬夜劍鋒重現世間,更帶著遠勝以往的銳利光芒,一時間只覺舊事如新,就像又回去了真正的少年時。
若有所感的,謝云渡忽然對上了陸啟明的目光,兩個人齊齊說不上來由地相視一笑開了。
“舟山。”
謝云渡眼神明亮,轉劍訣第二式;陸啟明指尖火芒微微閃耀,同時默念。
舟山。
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他們不是不知道自己的處境,而是正因已身在其中,才不如忘了。
存在在當下的每一瞬間都有很多值得開懷之事,縱使身陷深潭,也不妨心意自在,無束無拘。如此方才不愧對自己,不愧對此刻。
這或許便是有的人只出一見面,便可生死相托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