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謝云渡等人陸續從修煉中醒轉之后,發現陸啟明自己卻并沒有多大進展。
“這回還算知道輕重。”安瀾公主毫不客氣地抬手捏了捏少年的肩膀,給他了一個笑臉。
“是啊,”陸啟明忍不住莞爾,便順著她道:“所以就指望你們保護了。”
女子再次回以一笑,抬眼望向極遠處的天邊。
此時天色已將近夕陽了。
初入內境時是奇特的楔形大地,但只要一路往深處走,不斷遠離邊界,感受到的山川景物便又與外面為他們所熟悉的尋常世界漸漸無二。
古戰場的存在究竟有什么意義,這般奇異的空間又究竟是如何形成的。
這樣的問題在路上也曾被討論過,陸啟明便說整座古戰場其實都是一柄劍,一柄巨大的、貫穿了整個世界的劍,而他們此刻便是在劍身內部的空間中行走。謝云渡他們聽了,都覺得有些難以想象。
畢竟眼前這般綿延不絕的青山,這般奔騰浩大的河流,又怎么會僅僅是一柄劍上面雕刻的紋飾呢?
晚霞鋪灑遍整片天際的時候,一行人便選了那河流與青山的交界落腳。這是他們這些天以來慣常的選擇,有水脈之處,更利于龍族靈訣施展。
只是,當他們漸漸走近時,卻發現此處早已有人了。
山水間凝立著一位雪白長衫的男子,看不出年歲,只覺得他周身氣息干凈透徹,與常人很不同。
男子注視著他們,平和的目光中不含絲毫侵略性;但在看到他的一瞬間,四個人的神情卻都出現了各自不一的變化。
謝云渡皺眉看向龍安瀾,低聲道:“你向靈盟求援了?”
龍安瀾臉色有些蒼白,“我沒有…”
“不是安瀾。”陸啟明微一搖頭,道:“自一開始,宇文前輩就一直清楚我們的蹤跡,只不過是直到現在才現身相見罷了。”
攔在他們前方的,便是這次進入古戰場中唯一的歸元境修行者,宇文靖陽。
“我也從未想過能瞞過你。”
與旁人通常對他名字的第一印象不同,宇文靖陽看上去卻是一位柔和舒雅的男子。他回想一路所見種種,微帶感嘆道:“即使傷重未愈,承淵神擁有的能力也不是我等凡人可以企及的。”
“世伯,”龍安瀾身體下意識地緊繃,語氣加重道:“啟明不是承淵。”
宇文靖陽無奈一笑,便從善如流地改口,與陸啟明道:“想必陸先生已經猜到我的來意了。在前往古戰場之前,我們曾經考慮可能發生的各種情況,這件‘破壁’,應該能夠幫助先生擺脫現在的困境。”
“‘破壁’乃是神主親自出手凝煉,通過因果線與祂的意志相聯系。”宇文靖陽輕一拂袖,前方憑空浮現出一枚通體暗銀的長梭,
陸啟明知道他口中所敬稱的“神主”,便是這個世界的神明蓮溯。
宇文靖陽道:“只需陸先生將這件‘破壁’認主、收為己用,與神主的力量內外相合,便能夠破除古戰場的空間壁障。石人與承淵的力量不足以掌控古戰場以外的空間,只要離開這里,神主便能庇護陸先生安全。”
破壁之梭并非是完全的實體,它就如一團奇異的迷霧不斷時聚時散。只因為在兩種形態間變換速度快到了極致,才讓人有了實物的錯覺。陸啟明注視著其中復雜交織的時空規則,久久未置可否。
謝云渡等人聽到宇文靖陽這一席解釋的第一時間還以為這會是一個機會,然而轉頭再看陸啟明神情,卻又像并非如此。
想想也是,這其中定然另有曲折,否則宇文靖陽又為何偏偏選在不早不晚的此刻現身?一片寂靜中,眾人心中警惕愈重。
而當陸啟明將視線從破壁之梭上收回,復又望向宇文靖陽時,微有一笑。
他忽而嘆息道:“前輩實為君子。等到此時方才動手的好意,我心領了。”
宇文靖陽聞言怔住,片刻后不禁苦笑,“你已經看出了?…這又讓我如何開口。”
余人面面相覷,一時聽不懂他二人的啞謎。
“但我是受命而來,這些話還是不得不說。”
宇文靖陽嘆了口氣,留在原處遙望著那個神情平淡的少年,低聲道:“陸先生既已盡忘前塵,今后也再不準備回歸舊時承淵的身份,何不就此與神主盡釋前嫌?只要先生愿意做出這份承諾,神主就會不計代價地救先生離開這里。”
龍安瀾忍不住望向陸啟明,問:“什么承諾?”
她已經猜到了些意思,顯然是靈盟的這種出手相救需要陸啟明答應一些條件。但既然情況都已到了這種緊要關頭,無論如何這總歸是一種選擇,又為什么不試一試?
然而在聽到那四個字之后,她卻再也說不出一句勸說的話。
陸啟明淡聲道:“那東西上附了一道強制的命魂血誓,要我永遠不做任何危害蓮溯的事,信仰祂為唯一的神,事事遵循祂的意愿,生生世世永不違背,否則就任憑蓮溯處置…這樣的要求提出來又有什么意義,世上任何人都不可能答應。”
“欺人太甚!”謝云渡第一句就已經忍不了了,聽到后面簡直氣得握劍的手都在抖。趁人之危趁火打劫已經足夠令人不齒,而那命魂血誓又是什么東西?那根本就是徹頭徹尾的侮辱、奴役!
謝云渡刷一下就把劍拔了出來,張口就道:“你那到底是什么破神,根本就是卑鄙無賴一個!怪不得武宗那幫人要反,反的好!現在你就再算我一個!”
宇文靖陽神色微冷,待要發作,卻驟然感覺到周圍天地氣機的劇變,手間的那一道針對謝云渡的控制術訣轉瞬被打散。
陸啟明隨手一拂便抽空了宇文靖陽附近的靈氣,冷然道:“怎么,只許蓮溯做得,就不許旁人說得嗎?”
宇文靖陽搖頭道:“當年的仇怨本就是承淵神一手挑起,才致使神主至今無法恢復全盛。對我們而言,陸先生與承淵并無本質區別。神主提出這樣的要求,已經是最大的退讓了。”
陸啟明不再多說,微一垂眸,已將心神連通周圍天地規則,頃刻間對宇文靖陽形成壓制之勢。
謝云渡長劍冬夜早已緊握在手,他雙目緊緊盯住前方男子,周身劍意瞬起。
宇文靖陽嘆了口氣,手中也召出一支玉笛。
其實即便是以宇文靖陽的立場,也難免覺得蓮溯此番要求過于強人所難。他在來之前就清楚陸啟明絕無答允的可能,最終還是一定會走到這一步。
這等趁人危難之事,實則已經違背了宇文靖陽自己心中的底線。所以即便受命在身,他也一而再再而三地等,直到今日看到陸啟明為謝云渡等人提升修為,勉強有了自保之力,才終于選擇此時動手。這微不足道的一點推遲,卻是宇文靖陽僅能做的了。
陸啟明正是因為一早就理解了宇文靖陽的用心,才會在最初打斷他的話并說謝過好意,可惜…
“世伯!”龍安瀾看出了宇文靖陽的矛盾,上前一步急急說道:“您也清楚啟明與承淵是截然不同的不是嗎?承淵的事根本與啟明無關,難道真的要把事做絕?世伯你能不能…”
“現在說這個還有什么用!”謝云渡冷笑打斷。
“對不起,”宇文靖陽面露歉然,終還是道:“這是神主對我的命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