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柄充滿美感的匕首。
通體呈現出一種極為剔透的濃墨色澤,鋒銳的刃尖微微上挑,與兩側血槽一同構成渾然天成的流暢線條。這是最完美的殺人利器。
只不過,它還尚未徹底完成。
“無論修為到達何等境界,哪怕是言出法隨的圣人,若想要冶煉出有靈性的兵刃,就必須要親手去做。”
承淵用指腹細細撫摸刀柄處雕刻的騰紋,感覺中微帶灼熱的溫度,聲音柔和而懷念。
“觸摸它的表面,感受它的肌理,滲透它的內在,付出自己的珍貴之物,其后方才有真正成器的可能。這才是具有神性的創造…讓它與你心意合一,成為你意志的繼承與延伸。”
他將匕首平展于光線下,刀刃表面清晰地倒映出了少年微帶笑意的眉眼。
“這些話,”承淵側頭看向石人,問:“是不是聽起來很熟悉?”
石人平淡道:“能被主人記在心里,是他太乙的榮幸。”
承淵撲哧一笑,不由道:“說榮幸倒也不至于,畢竟我還是挺佩服他本事的。”
“不過…”
目光回到那柄匕首,承淵唇角笑意更深,幽幽道:“若是知道他當年教導我的這些東西,我一直以來都在身體力行地去做,想必他也會覺得十分欣慰吧。”
說著,他抬手招來一縷只有他自己看得到的規則力量,低頭繼續認真地描畫。
這是個慢功夫,但是他必須如此。
除弒神訣以外,承淵不敢肯定太乙是否還在陸啟明身上做過其他手腳,如果就那樣直接殺了陸啟明毫無防備地融合靈魂力量,說不定會中了太乙的后招。所以承淵自覺吃了一次虧也算是好事,剛好騰出時間多準備些措施,免除一切后患。
當然…
讓那個為太乙做事的叛徒在去死前多吃一些苦頭,也是他極喜歡的。
想到這里,承淵微微一笑,抬眼看向不遠處那個被牢牢禁錮住的身影,招手道:“來,三舅舅,又該你了。”
鳳玉衡無力抗拒承淵的控制,只能眼睜睜地再一次看著自己站起、身不由己地向承淵走過去,卻一個字也發不出聲。
承淵隨意拉過了鳳玉衡的一只手,用匕首在他手腕一道尚未愈合的傷口上又割了更深的一刀。
淋漓鮮血澆灌而下,一滴不露地盡數滲透入整個刀身。承淵手訣一引,匕首顏色漸漸轉為幽暗的深紅。
“放心,這就是最后一次了。”丟開鳳玉衡的手腕,承淵看了一眼男子因連日大量失血而透出的蒼白臉色,安慰道:“想必以你們鳳族得天獨厚的恢復能力,很快你自己就忘了。”
他一邊繼續雕琢著匕首,又在前方半空幻化出一道光幕,笑道:“作為你這幾天幫了我大忙的獎賞,允你與我一起來看看他。”
鳳玉衡眸光一顫,連忙往那邊望過去,眼睛一眨也未眨。
光幕中很快顯映出陸啟明一行四個的身影,看得出他身體狀況比鳳玉衡上次見到時候已經好了太多。周圍山清水秀,他們正在原處休息,偶爾說笑幾句,氣氛非常安寧。
看著年輕人們臉上的笑容,鳳玉衡一直以來揪緊的心才終于稍稍落下,眼中也不由露出幾分欣慰之色。
“你以為他能這么輕松是因為什么?我發善心么?”承淵將鳳玉衡神情看在眼里,不由發笑。
承淵敲了敲刀刃,指甲碰撞出輕微的響聲。他搖頭嘆氣道:“我能放任陸啟明這么多天,無非是要準備這柄吸血刃而已…它可是你我合力鑄造的,這么快就不記得了?”
鳳玉衡一頓。
“不要著急,很快你就能徹底放心了。”承淵輕笑了聲,“因為你將會根本記不得后來發生的這些。”
什么意思?鳳玉衡心中驟然升起極其強烈的不安。
“本來我真的不想用這么粗暴的方式,未免也太生硬,缺乏趣味。”
承淵反手將匕首擲回浮在半空的一團靈火中繼續熔煉,又朝鳳玉衡走近了兩步。他微笑續道:“可惜事不由人,而我想做的事又非要做成不可,所以只好如此了。”
說著,承淵并指朝鳳玉衡眉心一點,手掌虛虛一握,好像抽出了一團無形之物。同一瞬間,鳳玉衡渾身難以抑制地劇烈顫抖,臉色霎時慘白泛青,竟恍如死人一般。
承淵對男子的痛苦視若無睹,只是微垂著眸子,指尖不斷撥動,在鳳玉衡的魂魄中仔細翻看他的記憶。
“找到了…就是這里。”承淵睜眼一笑,停頓在了當時陸啟明念誦弒神訣、卻還沒有被石人打斷的那一刻。
接著他手指輕輕一劃,微笑念道:“斬魄。”
頃刻間,鳳玉衡對那刻之后的所有記憶盡數被抹消干凈。
“改成什么比較好呢,”承淵指頭撥弄著鳳玉衡魂魄上的那段空白,沉吟著道:“就說…‘之后在啟明接近成功的時候,承淵最終還是付出某種代價后逃到了內境,而啟明則保護著道院的學生們已經回了中洲,已經不在古戰場了’。”
漫不經心地簡單編了幾句,承淵松手將鳳玉衡的魂魄放了回去,定定注視著那雙茫然的眼睛,緩聲說道:“至于你,鳳玉衡,你拒絕了啟明一同返回的建議,獨自一人進入了古戰場內境。你要找到傷重后四處藏躲的承淵,親手殺了他,為你的兒子元昭報仇。”
隨著承淵低沉敘說的聲音,鳳玉衡眼中的迷茫漸漸褪去,重新轉為冷厲與仇恨。
“好了,”承淵微微一笑,拍了拍他的額頭,“先去睡一覺吧。”
鳳玉衡眼簾迅速合起,身體放松了力道。承淵揮手把他丟在隨便一個椅子上便暫且不管了。
“主人,”一旁的石人忽然開口。他眼睛看著那片光幕,道:“那邊有些情況。”
承淵回頭望過去,不禁皺眉,“無能,怎么還是讓他給找過去了!”
石人看了一會兒,道:“陸啟明可能對付不了。”
“他當然對付不了。”承淵嗤笑了一聲,眼睛又掃了一下旁邊仍未煉制完成的匕首,神色稍有猶豫。
“算了,”他不耐煩地甩了甩手,自語道:“還是得去先替陸啟明把那個麻煩給料理了。”
石人道:“不如我去?”
“我親自去。”承淵卻搖了搖頭,指了指靈火中懸浮的匕首,道:“你給我看著這個就行了。”
語罷,承淵身形已消隱于原地。
石人從空曠處收回目光,久久望著火光中的吸血刃出神,手指動了動,卻最終還是沒有改變絲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