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上面所寫明的,”楚鶴意平靜的繼續說道:“關于修行者如何探索神明的領域,又避免被蓮溯發現的秘法,便是這次對我們所有人而言最為重要的東西。”
他這句話太過驚世駭俗,而秘法來得又好似太過輕易,以至于眾人聽罷心中只有震驚、驚疑,卻很難有得到寶藏的欣喜。
“既是如此珍貴的傳承,”有人便不由問道,“他又怎可能輕易吐露…再者,我等更難以分辨真假啊!”
“王兄說笑了,”楚鶴意淡然一笑,道:“凡人修行成神,這在我們這里不可思議、前所未有,但在九代他們的那個世界,早已經是任何修行者習以為常的慣事,這些秘法對他們而言也并不珍貴,甚至沒有去鉆研的必要,畢竟…不是每一個世界都有一個蓮溯這樣的神。”
眾人沉默片刻,重新垂下視線,各自默讀卷軸上譯解的秘法。
他們雖然對涉及神明諸事幾近一無所知,但只要是修行之法總有規律可循。信且不信,并不妨礙他們先在心中判斷這些東西的大略價值。
楚鶴意卻語鋒一轉,回到了之前已經過去了的那個話題。他道:“雖然自古以來極具天賦的修行者大多都中途隕落,但總還是有許多例外的。說一些不太恰當的話,華釋從很多年前就是我們武宗這一代的第一人,卻無論創出何等驚世駭俗的法訣都從來不招天譴,你們有想過其中原因嗎?”
眾人一滯,對視間皆想到了同一處,“他…就曾經進過古戰場!”
“或許是巧合,或許不是。”楚鶴意掃了一眼陷入深思的諸人,微笑道:“但知道總比不知道要強。這些東西,無論諸位今后動用與否,但在心中存個底系總是沒有錯處的。”
“另外,九代還與我說了另一件事,但就連我聽后也覺得太過荒謬,所以諸位就只當故事聽聽。”
頓了頓,楚鶴意續道:“他說這些秘法之所以能夠瞞過蓮溯,是因為創造者也是一位神明。”
“也是神?!”眾人皆驚,脫口道:“但神不是只有一個…”
“莫非是,”也有人很快想到了另一處可能,“莫非是他們那個世界的?”
“正是,”楚鶴意微一點頭,道:“那一位神明本就是凡人修行而得神位,所以并不認可蓮溯作為。聽說他曾在我們世界各處都散布了凡人成神之法,但畢竟鞭長莫及,很快被蓮溯一一毀去,最終只留下了古戰場這些,我們看到的有限部分。”
“此話當真?”
今日所聞實在是一次比一次不可思議,許多人很想要相信,卻又遲疑著不敢。
“那么說來這古戰場莫非也是某位神明的手筆…”有人又疑:“但是九代難道不是靈盟一方的人?他這樣幫助我們武宗,其中難道不會有詐?”
眾人再次把目光投向楚鶴意,雖然沒有直接質疑出口,那無非是說,九代亦非凡常人,就算你楚鶴意使出嚴刑逼供的手段,又怎么可能輕易把這些秘聞如數告知?
“沒錯,我當然不能保證他說的都是真話。”楚鶴意不以為意,卻微笑道:“但我本人而言,是愿意相信的。”
“楚兄怎么說?”
楚鶴意道:“我看九代他們這些渡世者,雖然被迫為靈盟做事,但心中真正認可的卻仍然是他原先那個世界瀟灑自在的修行環境,所以將這些秘法解譯出來讓更多人知道,也未嘗不是與他道心相契合的做法。”
這話并非楚鶴意一家之言,從過往那數位渡世者身上早就能看出端倪,故而聽著這些,大多數人倒是點頭的。
“其實,”楚鶴意稍作停頓,嘆氣道:“他在看過我給他的拓印之后,是自己情愿將這些秘法解譯出來的,我根本沒有再加逼迫,他也從未說過要其他條件。我想,在這種情況下,他本沒必要存心騙我。”
人們都怔了怔,一時陷入沉默。
任他們心思百轉,楚鶴意則看過天色,起身笑道:“好了,目前暫且便是這么多了。我再去看看他。”
眾人聞言頓時回神,一連串心情搖撼之下再回來想到他們當下的情形,再看楚鶴意仍是一副無動于衷的平淡模樣,一時神色皆有些復雜。
眼見楚鶴意說罷一句便轉身重新向囚室走去,終于有人忍不住開口喊住了他。
“楚兄!”
楚鶴意帶著疑問的眼神回過身來看向他。
“楚兄,”那人壓低聲音道,“也別下手太重。我之前看他已是傷重垂危,如今也算有助于我們…有沒有什么大的仇怨,我們還是盡量不要…做得太過了吧?”
“對啊,”另一人也出言勸道,“他畢竟身份不同,眼下知道他在我們手中的已經有不少人,如果真叫他沒了性命,恐怕也有些不妥。”
“哦…”楚鶴意笑容有些微妙,緩緩點頭道:“放心,我會適可而止的。”
眾人欲言又止,卻只能眼睜睜看著他再次轉身,背影很快消失在那間封閉的囚室之中。
空間很狹小,一切氣息完全與外部隔絕。簡陋而單調的小室之中,陸啟明靠坐在床頭閉目養神,周圍安靜得只能聽到自己的呼吸聲。
這時房門又一次忽然打開。
流動的氣流帶來了外界令陸啟明不適的劍氣;但尚未真正到達他身邊便被人拂袖揮散了。
楚鶴意已經習慣了陸啟明對那些劍氣的敏感,不以為意。他在陸啟明床邊隨手扯過木椅坐下,閑聊般地笑道:“這屋子最多也只能屏蔽到這樣程度。如果你沒有受傷,倒還能再添些好陣法。”
陸啟明微微一笑,道:“你也不差。”
“其實我倒挺喜歡鈴子那支簪子。”楚鶴意一笑,“只需輕輕巧巧地往那小姑娘頭發里一插,就能在任何一處地方變化出宮殿游船享受,神夢宮宮主待她可真是好。不知我在上清宮要待到何時才能有她那樣的地位,或許不可能有,但畢竟已經費了這么多年力氣,至少之前的努力一定不能白費。”
陸啟明看著他,問道:“外面的人已經很多了吧。”
楚鶴意動作一頓,低聲道:“沒。還能再堅持幾天。”
陸啟明點點頭,微嘆道:“是我的錯。你的壓力太大了。”
楚鶴意沉默地自納戒不斷取出物件,放在桌面隨手擺放整齊,忽然道:“抱歉。不久前提及家門舊事,說話帶了情緒。”
陸啟明笑著搖頭,示意無妨。
楚鶴意遞給他一瓶藥劑,準備好銀針等物什,出于謹慎又取出陸啟明交待的步驟重新看了一遍,問他道:“該左手了吧。”
陸啟明點頭,將左邊袖口向上折起,把手平擱在桌上,道:“勞煩了。”
“好多了,”楚鶴意看著少年蒼白的手臂,上面縱橫交錯的血痕顏色已經比最初見到時淡了不少。不過想起真實情況,他又只能補充了句:“…至少看上去是這樣。”
陸啟明微一笑,道:“已經夠好了。”
“行針了,”楚鶴意隨口提醒了他一句,小心翼翼地將指尖銀針刺入他手臂穴位,一邊道:“沒弄錯吧?你這個懂的可得仔細看著點。”
“…沒錯。”陸啟明苦笑,“你真不是故意嚇我?”
楚鶴意便笑,轉又道:“你讓我說給他們聽的那些話,我都已經一一說清楚了…不過有這個必要嗎?”
“以防萬一。”陸啟明道。
“防什么?”楚鶴意抬頭問。
陸啟明笑道:“不是擔心承淵遷怒你嗎?”
楚鶴意低頭行針,半晌道:“不必。那些東西,就算是為了秦門,我也是愿意說的。”
陸啟明搖頭道:“你之前問我,但我也無法確定,承淵是否早就看出了你我之前墨玲瓏的聯系,更可能是原先不在意罷了。只是現在情形已經不同…”
說到這里時陸啟明微微蹙眉,聲音不由停頓了片刻。
“疼就先別說話。”楚鶴意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然后繼續幫他一點點疏通手臂淤堵的經脈,讓顏色暗沉的血液由著指尖一點點滴下來。一盆清水很快染成猙獰血色。
“等一會兒看到這個,他們還指不定要怎么在暗地里編排我,嫌如何如何虐待你之類,”楚鶴意好笑地搖了搖頭,道:“你不知道,剛剛我進來的時候,一群人來勸我別下手太重,看模樣真恨不得立刻把你從我的魔掌下拯救出來。”
“哦?那還要謝謝他們了,”陸啟明莞爾,忍了忍,還是道:“不過說實話,也真差不多了。”
“沒辦法,”楚鶴意淡淡說道:“這里只有我一個三腳貓的庸醫能救你,你也只好受著了。”
陸啟明就笑。
“之后如何你可有想過?尤其是劍氣的問題…”楚鶴意忽然問,“你總不可能永遠躲在這里。”
就算經過這幾日的休息,陸啟明的傷勢已不再那么致命,但想要身體真正開始恢復,必須要龐大數量的天地靈氣。而陸啟明有劍道道傷在身,又因此被石人重創,已經根本不能再接觸外界的劍氣,更何況是吸納那些裹挾著劍氣的靈氣?
只要這個問題一日不解決,陸啟明在內境就依舊寸步難行。
陸啟明卻只是平靜笑笑,道:“劍道的事,我已經想好了。不必擔心。”
而無論楚鶴意怎么想,都想不出任何可能解決的方法。只不過二人的關系也最多便是如此,所以他只點了點頭,并不準備再問。
最后楚鶴意端著一盆血水站起來,嘆氣道:“好了,我現在又該出去接受那一幫人的鄙視了。”
陸啟明忍俊不禁,打趣道:“保重。”
“好好休息。”
楚鶴意回以一笑,轉身離開,帶上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