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祭司依舊是一襲飄然白衣,走起路來袂帶生風。
如果他愿意安靜不說話地在一旁好好站著,那一身瀟灑風姿就算放在鳳族也絲毫不顯得遜色。可惜只要他一動,整個人的道骨仙風就全然沒了。
“來讓我瞧瞧…才一個月不見,小元祐怎么又吃胖了?看著真是喜歡人。”大祭司對著元祐的腦袋便來了一頓揉搓,愛不釋手地與雪林打著商量:“小雪林啊,把你兒子借我養幾天唄。”
雪林便含笑道:“只要咱們元祐愿意就行啊。”
實則是他早已熟悉了大祭司的性子,知道這一位雖然尤其喜歡幼小的,卻最是葉公好龍,若當真扔給他一個讓他自己照顧去,那才是要怕了。
元祐卻還沒明白過來。這孩子本就被大祭司鬧得快要惱了,這下更急,對著他的手砰砰砰就是幾連啄。
大祭司一呆,登時噴笑出聲,“小元祐啊我給你說,你用原形的時候那才叫啄,你現在這明明就是在親我啊!”
元祐也已經反應過來了,自是更羞更氣,一轉頭埋進父親懷里不出來了。
大祭司得意地哈哈大笑,像做成了什么大事似的。
圓嘉不動聲色地退開,以免被他下一個盯上,同時眼睛隱含期待地望向祖母。如果說這里還有一人能降住大祭司喜歡亂來的行徑,那就是祖母了。
雖說已是祖母輩的人,但身為修為高深的高貴鳳族,鳳后看上去卻仍是一位容貌絕麗的年輕女子;只不過現在這位美人卻十分不滿意。她一清嗓子,涼涼道:“大祭司,正事…”
結果緊接著剛剛話音兒,鳳后一個余光就瞥見鳳王竟在旁邊與大祭司一起笑得正歡——除了沒發出聲音。她心里火騰就冒起來了,怒喝道:“你們兩個老不靠譜的!現在立刻給我過去救元昭!”
鳳王與大祭司默默對視一眼,皆悻悻然。
自覺不能這么沒氣勢,大祭司便挑著眼梢瞧她,道:“好不容易有了次被你迎接的待遇,你就不能讓我再多得意一會兒?”
鳳后毫不客氣地回瞪過去,冷哼道:“所以你才更應該有趕快干活的覺悟。”
大祭司一噎,悵然一聲長嘆,搖著頭認命地向冰棺走去。走出幾步便瞧見了躲在一旁的圓嘉,果然大祭司一順手就又準備摸上去,隨口打著莫名其妙的招呼:“才幾天不見小圓嘉居然長這么高了…喲這小身法不錯嘛。”
——卻是圓嘉見勢不妙先他一步轉了身位。
圓嘉朝著大祭司抿嘴一笑,從父親懷里把幼弟接過來,邁著步子站到了鳳后身邊。
鳳后便微一頷首,出聲道:“樂瑤,玉衡,你們過去看著吧。”
夫妻二人皆應是,便隨著大祭司身后過去。
圓嘉站在原處望著,心里卻忍不住輕輕嘆息。方才大家的氣氛因為大祭司的到來已輕松稍許,只有三叔他們仍難有笑容。
三叔總是一身瀟灑的俠客性情,而近幾次見時卻愈漸顯得沉郁。三嬸更是守在元昭身邊日夜不離;任誰都看得出來,除非元昭徹底脫離危險,她絕不會回去休息。
或許只有元昭身體痊愈,且將背后真兇一并抓住處置了,這件事對他們的影響才能散去。
“放心吧,有我在還怕什么。”大祭司則仍是一如既往地悠哉,回頭笑道:“馬上還你倆一個活蹦亂跳的兒子。”
樂瑤勉強笑了笑,低聲道:“勞煩大祭司了。”
而平時更與大祭司親近的玉衡卻只是沉默地一點頭,連目光都隨即避開了。大祭司理解他此時心情,未作多想,只拍拍他肩膀以作安慰。
在眾人的注視中,大祭司在冰棺前站定。
這座冰棺是大祭司親手煉制,由完整的一方玄元冰玉制成。那日元昭的狀況已不足以撐過涅槃之火,大祭司只能暫且封存他身體的生命力,以這種出自浮羅冰川最深處的奇特靈玉小心溫養;直到今日。
大祭司抬指一點,玄元冰玉無聲化為星點飛散開來。
靈力縈繞間,元昭安靜的面容一點點回聚生氣。他睫毛微一顫動,終于緩緩睜開眼睛,神情一時間有短暫的茫然。
樂瑤輕輕握住他冰涼的手,柔聲道:“娘親在這里呢,昭兒勿怕。”
元昭下意識地與她回以一個笑容,然而卻在半途忽地滯住。樂瑤最初以為那是因為疼痛,但很快意識到并非如此——他的神色分明是想起了某件極重要的事。
元昭開口想要說什么,但一則傷勢重既,又剛從冰棺中蘇醒,他雖心中急切,氣息卻一時緩不過來,頓時激起一連串壓抑的咳喘。
“不要急,不要急,”見他如此,樂瑤的心都揪緊了,溫聲安撫道:“有什么話慢慢說。”
大祭司卻突然收起了笑容,沉聲道:“我保元昭這一線生機不易,你們有任何話待涅槃結束后再說。”
他難得有這樣嚴肅的時候,樂瑤一驚,不敢再提之前;就連后面的鳳后聽到這話也不由眉頭微蹙,出聲道:“昭兒,你聽大祭司的。現在天大的事也沒有你的安危重要。”
同時這邊,大祭司指尖術訣一引,五行元力隨之而起,如渦流般盤旋于元昭周身,將他的身子徐徐托起。
生機之力自梧桐宮殿深處無窮無盡地涌出,元昭盤膝浮于其中,感應到無數股細微的力量在身體內穿梭交織,為他舒緩痛楚的同時卻也不容抗拒地控制著他的動作。
元昭心下疑云漸生,腦海反而更多了幾分清明。畢竟那件事實在太過重大,他已顧不得與體內氣息相沖,仍是提力開口道:“啟明他還在…”
然而他終究是太勉強了,才剛說了幾個模糊不清的字,便已又禁不住地嗆出了一口血。
“你不要命了?”大祭司急斥了一句,面上微露緊張之色,連忙出手幫他調理氣息,直到元昭唇角不再溢出新的血液才稍微放下了心。
可是元昭之后想說的話卻再次被他壓了回去。非但如此,在元昭自己的感知里,身體受到的控制又何止比先前強了十倍?然而以大祭司高絕莫測的修為,只要他想,那么任何人都不會發現異樣,即使鳳王鳳后。
潮涌的靈流中,元昭艱難地抬頭望向大祭司。他依舊顯得蒼白而虛弱,而那雙眼眸卻如明鏡一般照人心底。他無聲說了兩個字,“承淵。”
大祭司抬手拂過元昭眉心,寬大的袖擺一晃而過,恰好擋住了元昭那一刻的唇語于眼神。有意無意間他輕笑道:“小元昭,我可是正經過來救你的,你不要讓我為難嘛。”
元昭身不由己地閉上眼睛,心中卻更是通透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立刻意識到隱藏在真正的啟明身上的危局一定遠超自己先前想象。可惜無論他再如何著急,以他如今的身體狀態,卻是絕無可能掙脫大祭司壓制的。
正當無可奈何之中,元昭卻感到自己的右手被人握住了;他分辨出那是父親。
“放心,我都知道了。”通過同源血脈的相連,玉衡的聲音回響在元昭心底,帶著令他熟悉的安穩感。
原來父親已經知道了…真是太好了。
元昭繃緊的心神霎時間松了下來,仍是勉強以唇語交待道:“救他。”
——只是他閉著眼睛,卻不能知道父親剛剛是否看了清楚。
最后一個念頭劃過,元昭的意識徹底從真實世界中抽離,進入了涅槃時的衍生幻境。
大祭司眉峰微挑,隨意瞥了玉衡一眼,勾唇笑道:“果然還是親爹管用啊,一下就安生了。”
而玉衡卻一時怔然,甚至根本沒有聽到大祭司的戲謔。如元昭所愿,玉衡確實看清楚了他的口型,但卻與心中預想截然相反——分明承淵才是背后真兇,昭兒為什么反而要說“救他”?
玉衡不由在心中一遍遍回想著方才元昭的唇語,疑心究竟是自己辨認錯了,還是遺漏了其它關鍵。
大祭司收回目光,若有所思地淡淡一笑,卻不再做任何干涉。
“好了,”他開始揮手趕人,“樂瑤玉衡都站遠點兒,已經開始了。”
眾人這才注意到涅槃之火竟已從元昭身上升起,只是這火焰之初非但沒有熾熱的溫度,連顏色也是透明,才在此刻五行元力的環繞中難以察覺。
“這是什么火?”樂瑤交握的雙手下意識地絞緊。
大祭司瞇了瞇眼,道:“再看看。”
涌動的靈力平息了。
驀然一束晨光照了進來,溫暖安寧的淺色輝暈灑遍整座大殿。光明追隨那潔凈火焰而生。
火焰著將元昭的身影籠罩其中,帶來的光輝卻無窮無盡地揚灑開來。自梧桐根脈深處之源起,透過一層又一層宮殿向著天空升起,直到充滿偌大鳳梧之淵的每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