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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偷天

  他們又回到了觀海城。

  ——其實在七個人剛剛出現在桃源坊的時候,陸啟明就已經確認了這一點。

  神域中人畢竟看不起中洲。就像季牧,他確實足夠警惕,只不過他警惕的對象是承淵,是曾經的那個大風水秦門,而不是中洲秦家,更不是區區觀海城。

  但陸啟明卻不能像他這樣做。

  從選擇用這個計劃的那一刻起,就決定了陸啟明必須盡可能掌握一切他能夠得到的信息,以彌補他在修為上的巨大劣勢。像辨認地點這件小事,相對于陸啟明的所有準備而言根本不值一提。

  而在最初的一個瞬間,重新回到觀海城這個事實確實出乎了陸啟明的意料——畢竟他感知的清清楚楚,那個傳送陣法的確消耗了海量的靈力,絕無可能僅僅是為了短距離傳送、捉弄他們一下。

  但與預料不同也無妨。對陸啟明而言,這無非是一個簡單的排除選項。陣法的價值既然不在傳送地點上,那么就是“傳送過程”本身。

  了不起。

  陸啟明低頭掃了眼自己,也朝通過陣法的另外六人一一看過。以他在規則層面的能力,居然也只能看到一層模糊不清的陰影,卻難以理解其確切的作用。

  大風水秦門果然名不虛傳。

  陸啟明在發現秦門陣法與他熟悉的陣道有極大不同之后,已經特地到秦家現有的藏書閣看了個遍,再根據鳳族傳承記憶中的一些敘述進行了詳細的推演——即便如此,到了剛剛親身經歷的時候,實際仍然與預想存在偏差——看來只能繼續收集信息了。

  越是接觸秦門的傳承,陸啟明越是感到當年秦門實已有另成體系之勢。他們修行之法從根基上已漸漸與主流的武宗、靈盟兩方不同。或許這才是當年秦門被滅的最深原因。

  陣法、隱藏的地宮、秦門傳承…這里多的是值得探究的地方。然而此刻人命關天,任何事都沒有盡快救下秦悅風要緊——而且還必須是要讓季牧心甘情愿地放qi對秦悅風的控制。

  陸啟明腦海中快速掠過一個又一個設想,卻一個又一個地否定。他不禁心下微嘆,這些人還真是給他出了一個天大的難題。

  聽到季牧的質問,陸啟明瞥了秦漁一眼——這一眼使得秦漁心中猛然一跳,漸漸生出了很不好的預感。

  陸啟明微笑道:“問她。”

  季牧冷笑:“你承淵就在我眼前,我何必舍近求遠?”

  陸啟明不疾不徐地說道:“其他事情倒也罷了,但有關秦門的一切,又有誰能比這位——當年秦門族長之女——懂得更多呢?”

  什么?!

  陸啟明此言一出,詭門諸人皆震驚失聲。

  他們都注意到陸啟明用的是“當年”二字——那便是大風水尚未遭致滅門之禍的當年、神域秦門最為鼎盛的當年!而那時的秦門族長只有一個女兒,那是他最年幼的孩子——但她不是早已死在第九日戰場了嗎?

  “怎么會,她…”而說著,季牧自己卻先停了下來,若有所思地望向秦漁。沒錯,對于那個曾經的秦門而言,沒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當年神域滅秦之戰,第九日戰場的漫天血仿佛能夠彌漫至今。以當時的慘烈與混亂,準確的傷亡根本無從對證。如果秦漁當真是那個秦門族長的女兒,那么她在第九日假死,再以秦門秘法施偷天換日之術更改命格身份——如此一來,她完全可以逃脫神域任何勢力的追殺,從此徹底作為另一個人生活。

  季牧忽然笑起來。直到此刻,他才第一次正眼去看秦漁——這個女子看上去微帶迷茫,又有一些恰如其分的慌亂,貌似無辜的很——但以季牧的敏感,卻不難看出她確實對某些東西有所隱瞞。只不過,她隱瞞的東西是否恰如承淵所言,仍為兩說。畢竟在季牧心中,縱然秦漁真的是那人又如何?一樣不如承淵威脅更大。

  “看來你并未確定。”季牧說道,“如果確定,你又怎么可能說給我聽?”

  “不錯。我只是想再試試她的反應。”陸啟明毫不遮掩地點了點頭,繼而笑道:“但連我也不能確定,這本身就很可以作為判斷的根據。”

  “你們說的我聽不懂。”秦漁握了握拳,冷冷道:“如果想要逼我做什么事——既然我已落入你們之手,二位大可不必多此一舉。”

  “我忽然想起,秦姑娘如今好像是單名一個漁字…”

  季牧目光轉向她,笑吟吟道:“而當年那一位天資聰穎,算無遺策,最是精于縱橫捭闔之道,時人稱其織女。想來,倒還真與秦姑娘的名字有異曲同工之妙。”

  “牽強附會。”秦漁搖搖頭沒再多說,仿佛真是以為這件事荒謬太過、連爭辯也不屑。

  陸啟明與季牧對視了一眼,各自只笑笑。

  “我可以暫時不管你是誰,”陸啟明望著秦漁一笑,淡道:“但現在這個情況,你需要給出一個解釋。”

  秦漁沉默片刻,道:“實話告訴你們,只要是秦門后裔,經過陣法就會直接傳送至傳承地宮…所以,我也是第一次經歷這種變化。”頓了頓,她目光復雜地看了陸啟明一眼,微笑道:“至少你們兩個對我們做的事都成功了——現在我和悅風也一樣被陣法視作外敵,你們再想通過我們控制什么陣法、地宮,已絕無可能了。”

  陸啟明笑笑,正待在說什么,卻突然頓住;他饒有興趣地轉向了另一個方向。

  大雨仍在下著,時有紫閃電割裂夜幕。周圍殘落的花燈早已被雨水澆滅,唯有從稍遠處閣樓的窗紙中透出些光亮,才顯得沒有過于死寂。

  ——但除此以外,在其他所有人看來,陸啟明注視的位置分明空無一物。

  “有點兒意思。”陸啟明隨口說了句,人已抬步向那處走去。

  季牧微微皺眉。他瞥了秦漁一眼,知道她也如自己一樣看不出哪里異樣,便問陸啟明道:“你看到什么了?”

  “規則。”

  陸啟明停下來,仔細端詳著前方不遠處的空氣——在那里,原本排列整齊有序的規則線條漸漸出現一圈又一圈的波動,仿佛有什么新的東西即將從平靜空間下涌出。

  陸啟明摩挲著下巴,沉吟道:“這里規則正在發生變化,但是…我居然沒看到力量來源。”

  這變化竟仿佛是毫無緣由自然發生的,可這明顯不可能。而其中更令陸啟明好奇的是,到目前為止與秦門傳承有關的許多規則,都是他在別處從未見過的。他看這些規則就好像在看著一種陌生的語言,偶爾找得到韻律,但難以立即理解。

  陸啟明略作猶豫,探手觸摸過去。

  自指尖向手腕逐漸延伸,他的右手通體呈現出規則的淡金澤,象征著“理”的線條縱橫交織成一個無比嚴密的整體。很快,他觸碰到了半空中那些異常的規則,虛虛做了一個牽引的動作,無聲笑了笑。

  季牧眉頭越皺越深,他仍然無法感應到分毫——難道他與承淵差距真的這么大?或是承淵又在故弄玄虛?

  而陸啟明此刻已無暇顧及季牧的想法;他開始沿著其中一條線的軌跡,逆向追蹤秦門這種奇異力量的源頭。

  陸啟明能隱約感知到,這種使規則發生變化的力量與方才陣法中的淡青霧氣有相似之處;不過這顯而易見。僅需最粗糙的推測就能得出這個結論。而且他現在看到的也只是變化的開始,其真正目的仍未顯露。

  所以就此刻而言,最重要的是追溯根源——這正是最有希望成功的時機。他已經挑出了那根與遠方遙遙呼應的“線”。

  陸啟明眼簾微闔,聚起全部心神,向著極遠處的源頭回溯。

  他不得不驚嘆這種力量的奇特,即便是以規則而言,這條線也太過淺細了。站在規則層面的高度上尚且如此,普通修行者更是難以察覺。

  應該是精神類的力量形式,陸啟明想到。

  他的意志跟隨金線向著極限的虛空而去。觀海城俗常的喧鬧漸漸不見,秋塘畫舫上明滅的燈火也在視線里消失,花花世界的一切表象都淡去著,只余寂靜而永恒的規則內核。

  猶如穿梭于無盡深遠的時空甬道。

  陸啟明的感知透過一重又一重阻隔——閣樓屋檐,平常院落,鋪在地上的那些桂花,青石板路,濕潤的土壤,以及更幽暗處無聲涌動的水——他感受著存在于觀海城中的萬千事物,然后再往下。

  直到他經過了一層扭曲的空間屏障,最終感知到一座古老廣袤的祭壇。那里光線暗藍深邃,奇異光影透過水波投映到地面,一切恍如無盡海底之夢幻。

  很快飛越層層階梯,登至祭壇之頂。更遠處是渾然浩蕩的宮殿群——那大約便是秦漁他們所描述的傳承地宮;僅觀其外貌,很與當年大風水秦門的模樣神似,足見一脈之承。

  但陸啟明并未繼續向更深處探究,因為他追溯的規則金線已止步于此。

  整座祭壇都被一種清澈而冰冷的光輝籠罩,在深海中顯得幽藍——這是魂玉獨有的光芒。每一枚魂玉中,留存的都是一位秦門族人的魂魄。

  成千上萬枚魂玉被鑲嵌入這里,以陸啟明的視角向下俯瞰,恰組成了一座龐大的陣法。而每一枚魂玉都被打磨出均勻而平整的切面,光線相互間兩兩輝映、直至蔓延整座陣法的所有魂玉,最終在祭壇中央的半空映射出一團散布著相同氣息的光暈——

  那改變規則的力量,正以此為源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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