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云霞漫天。{隨}{夢}小說щww{suimеng][lā}·
后來殷秋水總能記起山間石縫潺潺的溪水聲——那種永遠在流逝著、在遠去著的聲音,像極了命運的隱喻。
她想,或許在看到陸啟明與盛玉成同來的那一刻,她就已經放棄了吧。
山洞外的坡地有一淙繞溪。陸啟明到的時候,殷秋水正緊緊拉著小笛子站在溪水對面陡坡的那側。
陸啟明并沒有過分靠近。他望了眼女子輕微顫抖著的手臂,停下,道:“殷師姐是準備以小笛子威脅我嗎?”
“不!”殷秋水急忙搖頭,澄清般的松開了手,“我只是想…”
在眾人的注視中,她神情數變,終還是慢慢低下頭去,懇求道:“我只是想請、不,求你能認真聽我把話說完。”
陸啟明沉默片刻,道:“請說。”
垂下的寬大袖口中,殷秋水的手握住那枚盛玉成的玉佩,又失力般的松開。她再次緩緩望向陸啟明。
“我…”
原本準備過千百遍的那么多話,但一與少年平靜清明的目光相對,殷秋水只能感到深深的無力。
——他知道。他都知道。他早就知道了。
殷秋水默然良久,最終放棄了那些蒼白的辯解,只低聲道:“一切都由我一個人承擔。所有那些不該的事,全都是我。”
說罷,她面朝陸啟明拜倒在地,哽咽道:“求陸師弟顧念同門之誼,救救他…求你救救他吧!”
陸啟明側身避過,嘆道:“我知道這些事殷師姐此前并不知情——”
“不!不要!”殷秋水滿面驚惶地抬頭,痛苦地祈求道:“不要再說下去了…陸師弟,我求求你,就讓事情就這樣好不好?就是我做的好不好?就這樣報給武院、就這樣定吧!好不好…”
陸啟明一時沉默。
沒錯。
原本,若說在這一系列事件中有哪個人完全清白,那就只有殷秋水了。
殷家與她關系不好,于成然有意相瞞,而她也情愿自欺欺人裝聾作啞——所以,在陸啟明到來之前,殷秋水除了有次無意間暗中聽到了丈夫與人的一小部分密談外,什么也不知道。·
然而就是在這種情況下,憑借極其有限的信息,僅僅一個日夜的殫精竭慮,殷秋水竟能做到將所有明面上的證據都強改為指證她自己,反讓于成然置身事外——這真已是孤身一人能夠做到的極致了;或許她已然窮盡畢生心力。
如果接下武院那個任務的人不是陸啟明,如果陸啟明沒有背后陸氏一族收集信息的條件,也許殷秋水真的已經成功了。可惜。
“請師姐相信,事到如今,說破所謂真相與我并無任何成就感可言。”陸啟明長嘆一聲,誠懇道:“如果此事只關乎你我,我保持沉默又何妨。可是除了師姐一人不需要真相以外,其他所有人都很需要。”
“包括于成然師兄。”
陸啟明望向另一個方向,輕聲道:“于師兄,你說是嗎?”
綽綽樹影間,身形單薄的青年平靜地走出,沉默地朝向陸啟明深深一揖。
“成哥?!”殷秋水身子一軟,失聲道:“你怎么——”
于成然微微苦笑,嘆道:“秋水,前日夜里那次已經讓我后怕夠了,你總不能指望我再上第二次當。”
“原來如此,”陸啟明了然,道:“黑匣之中我留給殷師姐的那張字條,就是被你先收起來了吧。”
“是。”于成然望向不遠處神情恍惚的妻子,目光極柔和。良久,他嘆息道:“秋水…她還不知道。”
陸啟明微一頷首,不語。
于成然取出一本紙張泛黃的舊冊子,平靜道:“過去幾年里虧欠武院的那些,我一一都親筆記在這本賬冊里,絕大部分秋水都是不清楚的。山莊這幾年真正的經營大多在昆陽城外,兩相折算,價值也幾近能相抵。具體的內容,我過來之前已經添在這個冊子最后幾頁了。到時就勞煩陸師弟一并呈交給武院了。”
陸啟明點頭道:“好。”
于成然望了盛玉成一眼,道:“武院之外的那些事,王爺與陸師弟也早已清楚,我無話可說。只是秋水…”
稍作停頓,于成然抬頭與陸啟明對視,懇切道:“秋水現在的情況,師弟是極清楚的。我已沒有機會報答師弟的恩情,原本不該再提額外的懇求…但秋水與殷家關系素來不好,此事一過,恐怕他們反而·”
他微一苦笑,輕聲道:“秋水在修行的天賦遠高于我,若非我這么多年的拖累,秋水的修為斷不會停滯于小周天初階。而且她在傀儡一道上已頗有建樹,又最喜歡孩子…能否請陸師弟念在秋水她那一夜易容前往陸氏駐地提醒的小小功勞,給秋水一個回武院留教的機會?只求師弟幫她介紹一句就好,其余的…”
“我不要!”
殷秋水費勁全身氣力才找回再次開口說話的能力;她用力搖著頭,完全無法接受,“為什么!你為什么要來?!為什么要說?!”
于成然苦笑:“秋水…”
“我做的這一切——”殷秋水搖晃地站起身,似是想要向他用力撲過去,“所有的這一切!”
可是一時氣力不接,女子再次跪倒在地,掩面慟哭:“——都是為了讓你置身事外啊!你為什么要來為什么!”
于成然沉默。
他緩步走過去,蹲下身,低聲道:“不要總這樣為難自己…秋水,不要太辛苦了。”他嘆息:“瞞不過的。”
“我知道我知道我知道!”
殷秋水捂住耳朵尖叫一聲,猛然一把推開于成然,踉蹌往后退開,指著他哽咽道:“你也把我當笑話看對嗎?”
“秋——”
“還有你!”殷秋水狠狠指向陸啟明。
“你!”指向盛玉成,再指向小笛子,“你!”
“你!你你!”
她指向花樹溪石、指虛無空曠的遠山和天幕、指一切能指的事物。她臉頰泛起病態的嫣紅,厲聲道:“你們所有人都知道結果是不是?就是要看我這一個可笑的傻子是不是!你們所有人——所有所有人都一樣!”
“秋水!”于成然連忙抓住她的手腕,用力也不是,不用力也不是。他緊張地望向陸啟明,再次懇求道:“陸師弟…”
“我知道。”陸啟明嘆了口氣,走上前去。
殷秋水甚至連陸啟明靠近都沒有察覺;但她已平息下來。她略顯脫力地軟靠在于成然懷里,只默默流淚。
良久,她低喃道:“對,沒用。我也知道沒用。可是我又能怎么辦?你讓我就眼睜睜看著你去死嗎?我做不到,真的做不到。”
陸啟明感知到女子氣息已再次平穩下來,便沒有再靠近。小笛子靜靜地走過來,挨近他右手站著。
空氣很靜,只有女子壓抑的細弱抽泣。
于成然低聲嘆道:“你對我如此,我對你又何嘗不是一樣?我無論如何都不可能讓你替我承擔這一切。如果那樣,我從前又何必苦苦求活?”
“如果…”殷秋水忽自語道,“如果沈興師弟那件事,你沒有答應盛朝那些人的要求,就不會這樣了——就不會釀成大錯,陸師弟一定就會救你的!對不對?”
于成然沉默。
“不,不,那樣的話陸師弟根本就不會再來,成哥你還是會…”女子緩緩搖頭,再一次忍不住地痛哭出聲:“天啊,天啊,成哥,我怎么才能救你!一命換一命也不行——到底怎么才能救你啊?”
于成然怔怔很久,低聲道:“秋水,今生我能有你,實在已經是世上最好的事了…如今想來,過去貪求的那些,”他長嘆一聲,喃喃道:“我唯恐今后會折了你們的福分,我…”
他搖了搖頭,沒有說下去,轉而柔聲勸道:“秋水,還是看開些吧。你這樣又如何讓人放得下心?”
殷秋水不斷搖著頭,泣不成聲。
望著他們夫妻二人,陸啟明忽蹙眉道:“你難道還不準備親口告訴你的妻子?”
殷秋水逐漸回神,目光微帶茫然地望向丈夫。
于成然雙手緊握成拳再緩緩松開。他默然很久,終還是微不可聞地嘆息道:“我配不上…我早已是不配成為父親的人。我只希望今后過后,秋水他們與我這個人再無一絲關系。只求…只求不要把我的罪孽牽連到無辜的他們身上。”
殷秋水不由自主地睜大眼睛。
什么…什么意思?她茫然地想著。
然而她卻無法再問;她驚恐至極地看著于成然的臉色迅速灰敗下去。
“秋水,對不起啊。”于成然對她歉然一笑,耳語般地輕輕道:“我在家里給你留了一封長信。回去看看吧。”
一瞬間,殷秋水渾身僵直不能動彈,只覺耳邊一片轟鳴,意識中是墜入無盡深淵的暈眩。她呆呆看著于成然漸轉青紫的臉色,腦海中充斥著混亂零碎的片段,卻根本連接不出完成的句子——
劇毒?什么時候?毒?為什么?成哥?
她已不知該作何反應,只能茫然地呆坐在原地。
于成然的呼吸已不可抑制地急促起來;他懇求地望向陸啟明,艱難卻清晰地字字說道:“自今日后,世上再無于成然。秋水她還是最普通、清白的武院同門,萬請陸…陸公子一視同仁…對她…施以援手…”
陸啟明眉心緊蹙,大步走到殷秋水身邊,手指搭了她腕脈片刻,閉了閉眼,反手先以銀針暫且封住于成然周身大穴,同時示意小笛子給殷秋水服下一支藥劑,再回過身查看于成然狀況。
在于成然不解的目光中,陸啟明面無表情道:“你不用看我,我也不可能真的救你性命,只不過不希望看著殷師姐立刻被你拖累一尸兩命。”
說罷,陸啟明一拂袖收回銀針,輕一掌拍向于成然后背,見他把烏黑淤血吐盡,再隨手丟給他了一個瓷瓶。
“你自己的身體情況自己清楚。今日這一番折騰,還能活多久,只能看你運氣了。”
于成然默默接過。
陸啟明淡聲道:“你根本沒必要用如此慘烈的方式來證明。你心里本來清楚,無論以武院還是陸氏的立場,都不至由我來取你性命。你其他的那些事——大盛王朝的王爺就在這里,更無須我多事。至于你對殷師姐的擔憂更是杞人憂天。這樣一番做派,除了讓殷師姐更加難過之外,沒有絲毫好處。”
于成然苦笑:“可是事到如今,我又能如何?”
盛玉成湊過來插話道:“你可以找個我們看不見的地方自己靜悄悄病死呀。”
陸啟明微微搖頭。
直到這時,殷秋水才算稍稍緩過,小心翼翼地靠近于成然,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似生怕他會憑空消失。
陸啟明無聲嘆了口氣,道:“殷師姐,你有孕在身,今后多多保重。”
說罷,他不再等殷秋水的反應,輕輕拍了拍小笛子的肩膀,轉身。
“咱們走了。”
女孩連忙跟上,卻還是忍不住回望過去一眼,小聲道:“師父,您不管了嗎?”
陸啟明輕嘆道:“我管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