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世上根本不存在巧合。隨夢小說.SUIMENG.lā所以安瀾公主的到來不是巧合,“承淵”這個名字亦不是。
這一刻,在真實空間的靜寂以外,陸啟明恍然間卻聽到了無數聲音——那些嘈雜的、久遠的、似曾相識的,統統化作洪流向他席卷而來。
是舊人吧。
不可否認,在陸啟明剛知道以“承淵”為名的那個人與他同為九代的時候,陸啟明內心存在某種希冀——那人會不會也是他承淵宗的人?甚至就是他同宗的師兄弟?但陸啟明清楚,他只能否認。對宗門心存尊敬的人,只會選擇像陸啟明一樣延續傳承,而不會直接以宗門為名;畢竟人無完人,但宗門在很多人心目中卻是永恒完美的符號,不容許絲毫褻瀆。
而以“承淵”九代再加上鳳族的身份,他不會不知道陸啟明的存在,卻從未現身相見。孤獨地來到另一個世界,就算前世是不相關的陌生人,只要知道對方的存在,也會心存親近之意,也會想來見一見、說說話的。可是“承淵”沒有。
不是朋友的“舊人”,多半就是舊仇了。
陸啟明卻忍不住輕輕一笑。原來人與另一人之間,居然會存在貫穿前世今生、乃至兩個世界的仇怨糾葛,真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比說書的章回起落還要離奇。
沒有相同經歷的人很難理解陸啟明此刻的心情;他竟隱約有些期待。可惜目前的信息,實在不足以讓他判斷“承淵”真正的身份。
龍安瀾說完“承淵”這個名字,就直勾勾觀察著陸啟明的反應。她似乎對陸啟明的微笑感到莫名,卻沒多問,只道:“其他到中洲再細說,道院不安全。”
陸啟明知道她指的是,以二人此時的修為,道院如有高人暗聽,他們沒有能力發現。可是陸啟明更知道,在中洲也未必。
他忽道:“你聽過‘宇文暄’這個名字嗎?”
“宇文暄?”龍安瀾眉梢一挑,“沒聽過…男的女的?要么就是個偏遠的旁系。”
“絕不是。”陸啟明否定,皺眉道:“她只是小女孩模樣,但修為深不可測。”
龍安瀾面色嚴肅下來,道:“我從沒聽過有這樣的人。她說的名字未必是本名,就算真姓‘宇文’,也未必就是宇文家族的人。你勿要被人挑撥。”
陸啟明不置可否,只道:“這樣的話,你要小心。她就在中洲武院。”
龍安瀾多看了他一眼,簡單道:“我無事。”
陸啟明點頭,亦不再多言。
兩人不約而同開始了沉默;這是面對未知將見之人的謹慎的沉默。
視野中單調的銀灰色逐漸散去,四周恢復了正常的景物。道院到了。
在此等候的只有一個人。一個月白色衣衫的俊逸男子。
看到是他,連龍安瀾的眼神都比以往和緩了幾分,頷首道:“少秋,好久不見。”
原來楚少秋與這位龍族公主也是熟悉的。
楚少秋今日有非來不可的理由。
他剛不久前才知道,夏涼安排給陸啟明的人,竟然是龍族的安瀾公主。當時一聽楚少秋就懂了,夏涼定然以為這一鳳族一龍族本就認識,同來同往便不會尷尬。夏涼自然是好意,可是楚少秋卻知道,陸啟明連鳳族都未曾回過,又哪里有機會識得什么龍族公主?
他們既不相識,卻被龍安瀾識破鳳族身份,誰知陰差陽錯會不會再出什么岔子?幸好因為父母的原因,年輕一輩的杰出人物楚少秋幾乎都認得,特地來為友人接風本就理所當然,不虞旁人往陸啟明身上懷疑。
而待楚少秋與龍安瀾敘舊三兩句,得空與陸啟明偷偷使眼色時,卻忽覺這兩位之間的氣氛不太對,一句話不由脫口而出:“你們兩個認識?”
陸啟明略感無奈,這樣一來倒像是他之前與楚少秋說謊了。事實是陸啟明在神域只認識這幾人,結果就這么小的概率,這幾人之間竟也相互認識,著實是…
若想詳細說明清楚,就要從黃金樹秘境說起,而說秘境又不得不說血榜,說了血榜之后又得解釋九代…如此可真是好大一通話。陸啟明倒沒準備瞞著楚少秋,否則在饕餮迷鎖時就根本不會開口;只是現在不是時候。
陸啟明嘆氣道:“這實在說來話長了,等下次我來找你時再細說。”
楚少秋點頭。
龍安瀾目光掃過二人,冷不丁對楚少秋道:“我說你剛剛眼神怎么不對,好似怕我吃了他似的,原來根本不是因為我來的。”
楚少秋只有訕笑。若換成是旁人,就算真看出來也決計不會當面講,可安瀾公主她就是這么直接。
不過,直接的性格自有可愛之處。如果能選擇,想必大多數人倒更愿意與這樣的人來往。
陸啟明與龍安瀾沒有在道院久留,與楚少秋暫別,徑直往中洲去了。
遠空夕陽紅彤,春熏,竹葉清氣,泉水叮咚聲。
九華山總是美麗的。
龍安瀾憑欄而望,臉上帶著一種寧靜的茫然神色。
已經是日暮了。
身后有推門的輕響;龍安瀾剛剛近乎于軟弱的氣質瞬間消失無蹤,她又成了她最慣常的模樣。
她回身望向陸啟明,問道:“你的那些小朋友,終于安撫好了?”
“讓公主殿下見笑了。”陸啟明微笑道。他雖這樣說,但眉宇間十分溫和,顯然心中并無一絲厭煩。
他們已到達了中洲,此刻正在“九家停云”屬于陸啟明的那一棟小樓之中。
這次陸啟明又無緣故地失蹤了一月有余,好不容易抓住了真人,朋友們自然少不了好一番控訴盤問。只是陸啟明在中洲的朋友們年紀最大也不過二十出頭,在龍安瀾眼中真與孩童無異。
龍安瀾靜靜看著他,道:“你倒是好耐心。中洲這些人族修為這么低,你陪他們說話,怎也不煩?”她語調平平,聽不出心中情緒。
陸啟明忍不住一笑,道:“人活著又不是只為了‘修行’這一件事。”
他說這話時語氣是一種理所當然的平靜,這讓龍安瀾立刻沉默下來。再抬眼時她神色有些復雜,道:“你與他太不同了。”
陸啟明問:“誰?”
龍安瀾再次說了那個名字:“承淵。”
陸啟明輕聲問:“公主殿下認得他?”
“如今神域,不知道承淵的人很少,親眼見過他的人卻更少。我也只是聽說而已。”龍安瀾頓了頓,問了一句很突兀的話:“我需要再向你確認一遍——陸啟明,你是承淵嗎?”
陸啟明皺了皺眉,道:“當然不是。為什么這樣問?”
龍安瀾沉聲道:“你不是承淵——這本來就是件糟糕的事——因為承淵是陸啟明。”
陸啟明沉默地聽著,他知道龍安瀾會很快解釋。
“大約在四年前,鳳族認回了他們遺落在中洲的皇子。那皇子原名叫做陸啟明,但回到鳳族之后,卻執意易名為承淵。這樣說,你明白你們的第一層關系了吧?”龍安瀾道。
陸啟明淡淡道:“在我還活著的情況下,鳳族作為三靈族之一,為什么時至今日仍未能識破?”
既然承淵能蒙混過初入鳳族的第一關,那么至少血脈上有完美偽裝;所以陸啟明不必問。但關鍵之處在于陸啟明這幾年從未更名,又并非真的無名之輩,鳳族若真的有心,怎么可能會繼續這個愚蠢的錯誤?
“這就到你們的第二層關系了。”龍安瀾繼續道:“四年前,是鳳泠如親自帶著他回鳳族的。”
母親?
陸啟明心中一驚,忽然記起去年族比時那枚刻錄了母親聲音的留音石,一瞬間只覺渾身血液都往上涌,耳畔盡是轟鳴聲。
龍安瀾看他神情,搖頭道:“鳳泠如我知道的,她不是那種無情的人,顯然是因為…”
陸啟明卻打斷了她的話,道:“據你所知,承淵是什么樣的人?”
龍安瀾微怔,這才明白他擔心的究竟為何物;但他很快就更擔心了。龍安瀾也不禁嘆了口氣,道:“為達目的不擇手段。近些年神域幾乎每一樁驚動大的血案,背后都有承淵的影子。”
陸啟明心緩緩沉了下去。
一個與鳳族毫無關系的人若想要偽裝成他,需要三個條件——血脈、記憶、鳳族族人的證明。而這三個條件,都可以從作為鳳族公主的鳳泠如身上來取!
陸啟明低聲道:“后來呢?”
這回龍安瀾懂得他問的是鳳泠如,于是道:“四年前,鳳泠如只將承淵帶去了鳳族,不久后就孤身離開了——好像是要去找什么東西——我也知道得不慎詳細。但鳳泠如這一去就再沒有回來過,鳳族只通過‘魂燈’知道她還活著,可是這些年將神域翻了幾遍,也沒能尋著。”
鳳族,以及神域許多大族大宗,會給重要的成員點燃一盞魂燈,只要人活著,魂燈便長明。
“說起魂燈,就該說你與承淵第三層關系了。”龍安瀾繼續道,“你可知道,其實自你剛出生起,鳳族就幫你點燃了一盞魂燈?”
陸啟明一怔。這個他倒真的不知道。
龍安瀾深深看了他一眼,聲音有些凝重:“所以承淵也通過了魂燈的檢驗——他不但與你容貌一模一樣,連靈魂氣息都毫無差別。”
陸啟明皺眉:“靈魂氣息不是不能偽裝的。”
龍安瀾指出:“但是想瞞過鳳族,根本…幾無可能。”她原是想說“根本毫無可能”的,可是想到了事實,不得不留了一線。
但這種事光憑兩人在這里猜卻是沒有用處的。
陸啟明不關心這些,轉而問道:“看似萬全,但只要我不死,在這件事上就永遠留有一個致命漏洞。據你所說,這承淵簡直無所不能,殺了我應該是很簡單的事。”
龍安瀾看了他一眼,若有所指道:“或許他未必沒有試過…不過你問的對,這一點確實說不通;也是我最不懂的地方——你們的第四層關系。”
她費解道:“承淵時而害你,時而又救你。這到底是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