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中意識漸漸回歸,白靈卻不敢睜眼。隨夢小說.SUIMENG.lā
其實更應該說——她不必睜眼,就已經感覺到了自己眼睛的血色和疼痛。唯一讓她稍覺奇怪的是那疼痛并不劇烈;或許是因為已經麻木了吧。她想到。
一切都結束了。白靈心如死灰。
思緒如無根浮萍,散漫飄蕩著。這一刻,白靈再次想起了這個漫長噩夢的起源——大冶古國。
大冶王朝是人族歷史中最重大的轉折點。
——世人自大冶,始知長生。
這個名字是如此恢宏浩大,堆砌再多華美頌詞都不為過。可對她來說,卻僅僅是個古老沉重的詛咒。
大冶古國遺跡于黑三角將出的消息,如今算來,應有三四年了。
神域真正的大勢力們理所當然擁有“隨時隨心插手”的能力,所以不急,放手讓小宗小派慢慢幫他們探路;而小宗小派們縱使對這一點心知肚明,也無法按捺一窺大冶隱秘的。
——她所在的宗門就是其中之一。
宗主是個既有野心又有能力的人,在探索“大冶”機密的過程中,得到了一件意想不到的寶物——“天眼”。
這雖與天生天眼的神通不同,但能力卻只高不低。他們暗中研究很久,只弄清楚了寶物“天眼”最淺顯的一層用途——看見代表著帝王氣運的龍脈。
對了,還有一點——“天眼”的使用方式。
白靈絲毫不想沾惹這是非,可宗主偏偏選中她作為“天眼”的載體。她無法違逆。
其實白靈心里對宗門沒有丁點兒的歸屬感,之所以選擇默默忍受,一是因為她與南臨早有仇怨,而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宗主對她的控制——若非如此,陸啟明相問的時候,她怎么可能不答應?
“天眼”已經與她的雙眼通過一個陣法緊緊相連,一旦脫離必然失明。就算能保住一條命,宗主也絕不可能饒過她。更不用說她體內根深蒂固的劇毒…
白靈感覺到陣法對自己的禁錮已經消除,卻仍躺在原地沉默。
心里那股氣一旦散了,仿佛整個人都被抽空了一般,之前強忍的傷痛也一并叫囂起來,她只覺得連動一根手指的力氣都不再有了。
她想了很久,平靜地開口:“殺了我吧。”
這寂靜,久的過分了。
難道又哪里出錯了?不會吧…陸啟明心中忐忑。
包括白靈在內,他與迷鎖中的其他人無怨無仇。他是為了借“大冶遺跡”徹底解決南臨的威脅,才只能選擇去打他們的主意。
之前那些作為,雖然確實是對等交換,但一句“趁火打劫”已是免不了的。哪里想得到——稍微一個不留意,這“趁火打劫”竟差點變成“謀財害命”?
如果這個女子——他甚至還不知道她的名字——因為他的失誤而出了什么事…說實話,陸啟明還從來沒有面對過這種情形。
直到她終于開口說話,陸啟明才真正松了口氣。他躊躇了一下,輕聲道:“姑娘,你可以睜開眼睛試一試,我已…”
“別假惺惺了。”白靈冷笑著打斷,“做都做了,怎么?現在還要看看成果么?”她再次恢復面無表情,淡淡道:“殺了我吧,就算做件好事。我自己下不了手。”
陸啟明有些尷尬,繼續道:“姑娘你誤會了,我剛剛已經把那個爆破陣法去除。姑娘睜開眼睛看看,也好讓我檢查一下有沒有其他隱患。”
白靈絲毫不信,只譏誚道:“折辱一個女人,很有意思么?”
陸啟明很為難。他向楚少秋那兒望了一眼,然而這個人站的遠遠的,一副“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模樣。
白靈無論如何也不愿信他,他十分理解。可是他遏制休眠的藥效只余不足一刻鐘,實在沒有時間說服她了。
思忖片刻,陸啟明把白靈的那枚納戒放回她掌心,逐條解釋道:“這是姑娘的納戒,現在原物歸還。其中有丹方與藥方各兩種,無論哪一種都能解去姑娘體內劇毒。需要的主藥也一并放在納戒里。想必以姑娘恢復修為后的能力,足以找到合適的煉藥師。”
“另外,原在姑娘眼睛中的那兩片小型光幕,已被我轉移至了水玉之中。如果需要原先的那種使用方式,依然是可以的。也放在納戒里。”
白靈一怔,旋即意識到他指的是“天眼”;但她的注意力不在這里。
她握緊掌心的納戒,硌手的輕微痛覺讓她頭腦迅速恢復清明。她忽然睜開了眼睛。
只有一層淺淡的紅色;眼前的世界依舊清晰。他沒有騙她。
白靈臉上并無喜色。她支撐著坐起來,平視著陸啟明,安靜問道:“你有什么目的,直說吧。”
陸啟明坦然與她對視,誠懇道:“我的目的,僅僅與我自己有關。”
——只為心安。
白靈眼神微微波動了一下;陸啟明沒有說出口,但她卻仿佛聽到了。
“除此以外,與姑娘、以及任何其他人,都沒有任何干系。”頓了頓,他補充道:“今后也是。”
毫無緣由的,她竟信了。
這一刻,白靈忽然心生嫉妒。
為什么分明是一個可恨到了極點的人,他的目光卻能這般清澈?為什么他無論善惡都無法令人懷疑?為什么對她做了這樣的事卻還可以顯得真誠無比?
看呀看呀!
造物可笑至此。
初見時她的預感果然是正確的。越是這種模樣的人,越是加倍留心;可惜她已經足夠留心,還是毫無用處。
白靈冷冷道:“你能這樣說很好。但千萬不要指望我會承你的情。”
“這是自然。”陸啟明點頭。
南臨施加在白靈的修為封印純粹是借助迷鎖,這對陸啟明來說十分容易。
他放開了迷鎖陣法對白靈修為的壓制,站起身對她微一頷首,“姑娘,就此別過。”
白靈注視著他轉身離開,一語不發。當陸啟明即將踏出這間囚室時,白靈眼中驀然閃過一線幽光。
封滯已久的內力呼嘯而出,她絲毫不顧忌自己經脈的傷勢,拼盡全力決然向陸啟明一掌擊去!
大周天境的修者貫通天地,速度何其快——頃刻間白靈的掌力就逼至了陸啟明后心!
囚室中四散的白玉板爆裂出一路煙塵;白靈的掌勢卻戛然而止——是力量的源頭再次中斷。她身形猛一個踉蹌,扶住墻壁才堪堪站穩。
陸啟明回身望向她,輕聲道:“姑娘明知在迷鎖之中不可能殺我,這又是何苦?”
白靈死死盯住陸啟明,冰冷道:“你——”
可她說了這么一個字,卻就此停了下來。
陸啟明道:“姑娘請說。”
“你…”白靈艱難地再次開口,又再次停下。她的呼吸突然劇烈震顫了一下,下一刻竟“哇”地一聲直接哭了出來。
陸啟明茫然。
胸中激烈翻涌的復雜情緒一旦打開了一個缺口,就再也一發不可收拾。白靈這起了一個頭,竟越哭越是止不住,徑自抽噎得連站都站不穩,索性坐在地上捂著臉繼續哭。
陸啟明:“…”
他小心地蹲下身,試探道:“姑娘?有話好…”
“你閉嘴啊!”白靈抽泣著打斷道。
她手足無措地胡亂擦著眼淚,卻怎么都擦不完。連白靈自己都不明白,像她這樣的人,怎可能會有這么多這么多的淚水。
我的天啊。陸啟明想著。
他這句話是沒說出來,但臉上早已明明白白寫著了。白靈淚眼朦朧中見到了他難得的窘態,卻又忍不住噗嗤笑了一聲。
陸啟明原以為,這一笑肯定就是“好了”,可萬萬沒想到——笑過之后,她哭得反而比之前更兇…
這又是什么意思?陸啟明頭大如斗。
好在這次白靈沒有讓他等太久。她一邊拼命抹淚,一邊斷斷續續地抽噎道:“你、你給我等著!下次…下次讓我見到你,我一定、一定一定殺了你!”
陸啟明只好點頭表示知道了。
放完狠話,白靈搖晃著站起來,一手把陸啟明拔開,扶著墻壁一步步向迷鎖出口走去。
走了一段她忽然回頭,定定地盯著陸啟明,半晌道:“我的名字是白靈。”
不待陸啟明回答,白靈輕一抬手,掌心有微芒一閃,便見兩道流光劃破空氣,直直向著陸啟明而去。
陸啟明接過一看,是那兩枚封存著光幕“天眼”的水玉晶片。
“這禍害就給你了。”
說完最后一句話,白靈微顯蹣跚地徑直向前,直至徹底消失在陰暗廊道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