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身通體玄青,氣勢深重而有古意。{隨}{夢}小說щww{suimеng][lā}
形與勢合,劍意自發;這樣的劍,當為世間名-器。而陸啟明卻并不知曉此劍之名,因為它的主人不是他。
這是韓秉坤的劍。
去年那日身在暮途,他借韓秉坤的洞府和遺贈渡過危機,雖府主韓秉坤此前便早已故去,但之于陸啟明的恩情沒有差別。陸啟明將此劍隨身攜帶,并無不敬之意,而是為了日后有緣遇到韓氏門人完好歸還。
不僅僅是這柄劍,包括功法、幽泉鏡乃至陸啟明由亂刻推演而出的無生劍,他都要一并整理后傳給韓秉坤的親人后代。
洞府之物本該留待有緣人自取,許多人視之天經地義。至于歸還?這世上確實沒有這種規矩,但他陸啟明有。
當然,歸還的時機與對象,陸啟明自會謹慎,不可能將這一樁善緣誤出惡果。
所以如無意外,陸啟明無心動用這柄劍;但顯然,此刻就是那“意外”了。
陸啟明右手握住劍柄的那一剎,就用最快的速度點刺向虛空中某一處。
——然而由于鳳族水下戰的先天弱勢,縱使陸啟明確實用了最快的速度,但劍尖還是以肉眼可見的緩慢進度移動過去——沒錯,對于他們這等高手而言,凡人的“肉眼可見”真的算是極端緩慢了。
楚少秋都愣了,發覺并不是陸啟明在故弄玄虛之后,頓時哈哈大笑:“這樣的慢劍也想檔我——嗯?!”
只見陸啟明的劍尖本是刺入了一處毫無意義的空處,可是就在下一瞬楚少秋劍法自然變幻時,竟恰好被陸啟明的劍卡在了緊要處——
兩柄劍相觸,劍尖正抵上另一柄的側面中央;看上去就像是楚少秋主動把自己劍法破綻送上去的一般。而陸啟明雖然在水下身法不便,但本身力量未失,直接借助劍身相撞,反而讓楚少秋先吃了一小虧。
正常的天才一般都會下意識否認對手,會認定陸啟明這一劍是巧合;但楚少秋他就不是正常的天才。
不論楚少秋醉沒醉酒,他都是那樣擅長發現別人的優點。于是他立刻一臉欽佩道:“厲害!我就使不出這么慢的劍!”
陸啟明:“…”
以為他想嗎?嫌慢,那敢在外面試試么?
然而楚少秋還沒有說完呢,他只不過斷句斷錯了。
只聽楚少秋繼續道:“重點是,你這一劍慢成這樣,竟然還能提前破了我用出的‘越秀劍法’第二式,真是太了不起了!”
陸啟明一邊挑時機用慢劍與楚少秋對著,一邊暗道:“叫做‘越秀劍法’嗎?挺不錯的,不過女子氣很重。”
他剛想到這里,就聽楚少秋繼續道:“這越秀劍法可是我娘親自創的,高明的很——它本身就是以破綻少、而且這第二式還是以‘讓敵人眼花繚亂分不清虛實’著稱的。結果你用這么慢的基礎招式居然也能破了,這說明什么——說明你在這一招至少兩變之前就猜出了之后的變法,甚至還應該根據我的速度力道還有周圍的環境做了極其精準的推演,要不然你沒可能破掉!只憑這一劍,你在劍道上的修為就絕對不凡,而且眼力更是我所見之人中…”
陸啟明聽得眉角直跳。
畢竟都是修行者,說“慢”也是比較而言的。就算陸啟明在水里再慢,有楚少秋說這一通話的時間,陸啟明也已經與他直接相交了十數招了,結果呢——楚少秋連第一招還沒夸完呢…
沒辦法。楚少秋喝了酒之后,話他就是這么多。平日里見了他多半只會道一聲“好”,但現在他得讓“好到哪兒”都給人清清楚楚地解釋一遍。
末了他終于以一句話結束了夸獎:“所以我要認真了!”
陸啟明看了他一眼,見他沒準備從很久之前的第二劍繼續分析,有些放心。其實他倒是很愿意這人托大,以為他是瞎蒙的,這樣多輕松啊。但現在…陸啟明嘆了口氣,望了遙遠的張大延,揚聲道:“師父,幫忙!”
張大延緊張道:“什么忙!為師打架怕拖徒兒你后腿啊!”
陸啟明道:“…我在這里移動太不方便,師父你幫忙拉我一把。”
張大延放心了:“好,沒問題!看我的!”
半晌。陸啟明再嘆氣:“師父勞駕您快點兒行嗎?”說這話的時候,陸啟明已經被水流推得離楚少秋愈發近,根本無法施展,只能勉強封住他的劍招。
張大延也著急啊,但他一邊撥水一邊艱難道:“為師術修,腿短啊!”
陸啟明默然無語。
不過張大延也沒夸張,術修的身體拋棄力量而追求對天地五行的通透;即便張大延已經有奧義境的修為,但遇上了下力氣的活也一樣…但至少張大延還能保持正常人類能在水里撲騰出來的力度,總比陸啟明這個鳳族動手指都費力的強一些。
聊勝于無;沒想到今天他也當了一回那個“無”字。所以在這種境地下自己居然沒有被對面那個人一劍挑翻,陸啟明都不得不十分佩服自己——快一百年都沒練劍了——這可真不是夸張,還確實是快一百年了,他竟還能有這么高的境界眼力…
“其實你還是不甘心吧!”
陸啟明笑意微滯。
不知怎的。可能是靈湖中的光線太晃眼;在這一個瞬間,陸啟明眼前忽然浮現出小師妹的臉。
“其實你還是不甘心吧!”她說。
他從來沒有一次像那天一樣,看到小師妹用那樣冷漠而譏諷的眼神看著他。
甘心嗎?號稱以一人之力引領舉世劍道跨越五百年的劍修?
甘心嗎?看那些往日尊你為師的人們因恨你拋棄劍道而前赴后繼地來殺你?
甘心嗎?將百年心血傾注在丹器陣法等等這些小道之上。那些贊譽對你來說難道不是莫大的諷刺嗎?
奇怪的是,小師妹分明一句話都沒有說,但他卻能從她堅冷如寒冰的眼睛中讀到一切。
她重重地重復了一遍,一字一頓:“七師兄,既然不甘心,你。”
那一刻她冷漠的神情驀然如面具破碎,她哽咽地仰望著他:“你,為何還要做?”
因為什么呢?
其實答案很簡單,聰慧如小師妹也定然是知道的。
因為他做不到絕情絕義,也并沒有想象中的灑脫。世事想要求得萬全,何其難。
這時陸啟明感到有人將他向后拉去。靈湖中流光溢彩,映得他眼前明亮無比,再無前世煙云之微痕,只看得清對面劃過來的那道劍芒。
陸啟明第一時間便捕捉到了某一式熟悉劍法使出的最佳時機,不假思索借水流勢側過劍鋒。
有一劍出宛若天成。
任誰見也斷然無法相信此劍竟出自一劍道斷絕百年之人。
陸啟明自己也是不信的。
身后張大延鼓掌鼓得啪啪作響,叫好道:“徒兒威武!”
陸啟明莞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