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幅畫只有一種顏色,難免單調;而當整個世界都由一種色彩染就,單調也成了壯觀。$筆趣閣 人仿佛還在原地,只是天地換了模樣。
陸啟明環視四周特別的景致,忽然覺得將這個秘境命名為“黃金樹”真是再準確不過。
他拈起一片隨風而來的樹葉細看,觸感與外界的普通樹葉無異,但看起來卻更像是由金箔制成的絕妙藝術品。不只是葉子;山石、土壤、水流,他周圍的一切都是由深淺不一的金色交織而成。放眼望去,周身充斥著幻境的美感,虛假而宏大。
但陸啟明清楚,所謂的“金色”只是這些事物給人的感覺;秘境本身并沒有顏色可言,只是因為太過神圣玄妙,才只能作為“金色”被人們具體感知。
秘境亮如白晝,光源卻并非源自天上。
一切金色的事物都在或明或淺地發著光;其中最明亮的,則是無數拔地而起、接天而上的黃金巨樹——仿佛是它們支撐著整個世界。
天空又是另一種不同。
陸啟明抬眼望天;這一刻他確認了那日自己看到的蓮花宇宙并非幻象;不過視角卻完全變了——當時他站在高處俯瞰萬千星云聚散,此刻則作為最渺小的個體仰望無數巨大星辰。
不過,這些對陸啟明來說,都是同樣有趣的風景。
可除了陸啟明之外,再沒有別人能有相似的閑情。那七個被陸啟明強行拉入秘境的人駭然發覺——他們修為全失!
準確的說,他們的修為并非是失去,而是被某種更高等級的規則所束縛,始終被壓制在體內,無力對外物進行破壞——無論是內力還是精神力。
突如其來的極度虛弱感讓他們幾乎站立不穩,再加上詭異的環境,他們只覺得世界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危險過。
一時間,輕松愉快甚至在到處閑逛的陸啟明就顯得太不同了。畢竟陸啟明原本就沒有內力,進了秘境在他感覺中不過是換了一個地方,沒有絲毫不適。
七人緩緩聚到一起,警惕地盯著陸啟明——他到底想要對他們做什么?
而出乎另七人意料的是,陸啟明根本沒有理會他們,辨別了方向之后竟然徑直走了。
七人面面相覷,這是什么意思?他們交換了一下目光,隔了一段距離在后面默默跟著陸啟明走。
漸漸的,七個人不動聲色地挨近陸啟明,時而左右看看,仿佛他們原本就是陸啟明同伴的模樣。陸啟明只似笑非笑掃過去一眼,沒有去管。
畢竟觸目所及再沒有其他活物,而又只有來自外界的活物才具有金色以外的正常彩色。長路漫漫,暫且一道走著也無妨。
陸府就在大盛的國土上,兩家離得最近,所以七人之中,唯有盛景泰曾與陸啟明有過一面之緣。在其余人目光催促下,盛景泰不知不覺走到了與陸啟明并肩的位置,像拉家常般笑問:“世侄,你可知這是什么地方?”
陸啟明也沒有晾著他們,甚至還耐心把令牌從青玉墜中取出遞給他們看,笑道:“一個被稱作‘黃金樹’的秘境。”
盛景泰等人皆沒有想到陸啟明對他們這樣和善,一時心思活絡起來,暗暗想著陸啟明莫非是也需要他們的助力?想到這種可能,他們的神情微松,笑容也自在了些許。
盛景泰前后翻看令牌,也看不出什么玄機,只好作罷。他望著四周嘖嘖道:“秘境?我還第一次見到這么不同的秘境。”中洲已知的秘境,論環境與平時無不同,更不會出現修為暫失這種驚悚情況。
陸啟明把玩著之前那片金色葉子,點頭道:“確實不同。說這里是一個‘規則的世界’可能更恰當些。”
“規則?”盛景泰等人有些聽不懂。
陸啟明笑笑,道:“你們這里不是把修行分出周天境和奧義境么?奧義境要求領悟的五行奧義,本質上就是世界最基礎的規則。”
盛景泰心中一震——陸啟明知道奧義境的關鍵?!奧義境可是中洲世家一直試圖觸碰的未知領域啊——莫非陸啟明竟真的是神域的人?一時間他倒沒有心思注意陸啟明語氣的怪異了。
“這個秘境中的一切靜物都是規則,萬物規則,比五行更難一層。”陸啟明晃了晃手中的葉子,笑道:“就這一片,都夠很多人參悟一輩子了。”這也是黃金樹秘境鑰匙十分搶手的原因。
盛景泰等人在心中已經認定陸啟明就是來自神域,便不好再喚“世侄”二字。盛景泰小心問道:“那…你現在是在參悟這片葉子嗎?”
陸啟明失笑,“只是拿著玩玩,我可不是什么武癡。”他指尖一錯,葉片高高拋起,再隨風向后飄去。
后面一個干瘦老頭忍不住跳起來抓住葉子,翻來覆去看了好久,還是看不出什么“規則”,只好訕訕丟下。他捻了捻手指,見上面有淡淡的金色,奇道:“這東西竟然還掉色?…咦,怎么搓也搓不掉?”
周圍響起低笑聲;而陸啟明和盛景泰卻沒有笑。盛景泰瞄了眼陸啟明的指尖——分明干干凈凈,哪有一絲金粉?他望著無窮無盡的金色,心中忽有寒意。
盛景泰忍不住道:“卻不知,咱們如何才能出去?”
陸啟明對他笑了笑,沒有回答,繼續走。
沒有人是傻子,猜得出陸啟明沉默的意味。壓抑累積。
后面一個白胖的婦人似是在捋頭發,抬手間卻有微光一閃——細小毒針直射向陸啟明后頸!
陸啟明輕而易舉地捉住了這根在他看來極度緩慢的暗器,停住腳步回頭看她。
他這一手放在平時不會讓眾人吃驚,但秘境中可是不能用內力的啊!那婦人的毒針也是借助器物發射才能達到這種速度的。盛景泰等人皆忍不住急退幾步,驚道:“你的修為沒受影響?!”
陸啟明隨手丟掉毒針,負手向前,淡聲道:“你們看不出來?我現在沒有修為。”
“怎么可能?”
盛景泰等人不敢置信。他們不約而同想起來陸啟明當時驚人的速度——沒有修為?僅憑力量就能勝過小周天?!
陸啟明猜到他們的震驚,搖頭道:“井底之蛙。在神域,大周天之下都被看作基礎修行。小周天實在算不了什么。”如果不是化凡之體,鳳族人本應天生就是小周天才對。
盛景泰等人苦笑,“算不了什么”不正是說的他們么?
后面的婦人忽道:“為什么不殺我?”
陸啟明說了一句他們聽不太懂的話:“殺人于我有損。”
看著他們茫然的神情,陸啟明忽然有了些興致,微笑道:“給你們講個有意思的故事。”
他笑容和善,盛景泰等人卻莫名不寒而栗——他這句話的語氣,與他將他們拽入這個古怪秘境時候的語氣——如出一轍。
“我不是你們這個世界的人,所以很多地方不方便。”陸啟明回憶著,一邊隨口道:“比如你們殺人時,對這個世界來說,就是自家孩子打鬧。但如果我殺你們,就被視為外敵了。”
陸啟明嘆氣道:“一時可能看不出不妥,但是數量多了,以后會影響我的修行。而且殺的人越重要,對我干擾越大。”他又微笑補充道:“當然,救人會有好處。”
盛景泰等人面色古怪,若不是怕陸啟明惱羞成怒把他們給殺了,恐怕他們早已嘲諷駁斥了——哪里有這么匪夷所思的事情?這人莫非失心瘋了?
陸啟明一笑置之。他雖然從不自覺年老,但他活的總年月確實比這七人加到一起還要多,自然不會小氣到非要證明給他們看。
他說這些,不過是自言自語罷了。
前方有一座城池,令人眼熟。
盛景泰等人盯著看了許久,不太確定的道:”那好像是廣揚城?“
之前因為顏色變化太大,周圍山路也確實與秘境外面的世界有所不同,所以盛景泰等人都以為秘境是完全不同的另一個地方;但現在怎么又看到了一座廣揚城?
陸啟明點點頭,道:“秘境與外面的主世界,就像是鏡面倒影的關系。你現在廣揚城門,若你現在離開秘境,也會在真正的廣揚城門出現。”
盛景泰意會道:“你是準備直接回陸府?”
“附近沒有出口。”陸啟明否認,道:“我直接去中武。”
中洲武院?眾人目瞪口呆,感覺他與他們想的永遠不在一條線上。他是要直接走到中武再離開秘境?!
陸啟明一臉理所應當地直接進了城門,再向另一邊城門橫穿過去——中武的方向與秘境的入口恰好是反的,他只能走一段回頭路了。
盛景泰等人萬萬不想跟著他一路走到中武去;然而他們對這秘境一無所知,實在不敢離開陸啟明身邊。他們不禁想到,要是看到別的人就好了——
而下一刻,他們竟然真的聽到了人聲!竟然真讓他們遇上了心想事成的好事?
并非如此。
陸啟明等人走在街道上,周圍是絕對的死物,沒有一人;然而卻不斷有嘈雜人聲和煙火氣息環繞。若是閉上眼睛,他們真要以為自己是身處繁榮鬧市之中。
可此刻,這種對比實在太過詭異,讓他們汗毛倒豎。
陸啟明輕笑道:“不用大驚小怪。萬事萬物皆有規則,廣揚城存在這么多年,本身也蘊含著規則。而其中人們的家長里短,也同樣有規則的意義。只要是規則,都會具現到這個秘境。”
可是即便陸啟明好心解釋,盛景泰等人也難以平常心視之。他們更加緊張地盯著四周,這一來,還真讓他們發覺不同來——
這個廣揚城,是過去的廣揚城。
其中根本找不到新的建筑。而且廣揚城明明有許多舊房子已經被陸啟明陸玄通那一戰毀去,然而在秘境中,它們還好好的存在著。
陸啟明也在認真觀察;雖說中洲地域對應的秘境危險性較小,但也要謹慎待之。況且他始終對于不勞而獲的東西——比如鳳族的傳承記憶——無法全心信任。何況,鳳族的傳承記憶也如這秘境中的房子一樣,是很老很老的東西了。
路過一棵柿子樹時,陸啟明停下了腳步。
秘境中的季節也是不同的。外界早已是冬季,哪兒還有成熟的脆柿枝頭掛?在秘境中,四季時節似乎是共同存在的。
陸啟明摘下一個好看的柿子,擦干凈咬了一口——味道與普通柿子并無不同;而且柿子本身的顏色與金色相關,一時間倒真的像一個平凡的柿子了。
一個高個男子看陸啟明把柿子吃掉也無異樣,便也摘了一個開始吃——走了這么久,他早渴了。
然而吃著吃著,男子卻發現別人都用驚悚的目光看著他,不由茫然。他卻不知道,他接觸柿子的手被染成了金色,嘴唇被染成了金色,還有更多的金色順著他的食道透出來!
他想開口問,卻發現不知何時自己已不能再發聲;然而連他自己也奇怪的是,他并沒有覺得驚恐,反而有種回到母體一樣的歸宿感。這使得他忘我地微笑起來。
他帶著舒緩的笑容緩緩倒下,閉上眼睛,神態安詳;整個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迅速化為與秘境中死物同樣的金色。
地面忽然動了——
一支金色的藤蔓蜿蜒過來,盤在金色的男人身體上;身體如雪化水融入金色藤蔓之中。
最詭異的是,整個過程非但不覺殘忍可怖,反而有一種奇特的圣潔感,仿佛儀式。
陸啟明彎腰摸了摸金色的藤蔓,笑容微諷:“‘死即永生。’”
“哦,是它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