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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不容拒絕的邀請

  夜正深,兩個人卻都沒睡。

  宋平安一回小院就關門入定,修煉不輟。而陸啟明卻是少有的難以入眠,他腦海中不斷浮現著那個“醫”字。

  陸啟明最初對這件事根本沒有重視,即使知道了其中牽扯到了術修,他也并沒有覺得事情有多么嚴重——據他所知,中洲根本沒有修為強大的術修。

  然而當白天時看見那個“醫”時,陸啟明的心猛地一沉——太大意了!

  那塊木牌上面的幾行小字早已模糊不清,而“醫”字卻棱角清晰如剛剛寫就。人們看了都會下意識以為是用不同的墨汁才導致這種差別。然而,以陸啟明的感知能力卻清清楚楚地知道,墨汁的質地是一樣的,不同的是寫字的人!

  陸啟明震驚的發現,那“醫”字竟整個都被五行元力包裹!

  要知道,構成天地間的五種基礎元力都隨意四散分布,人力萬難控制——更別提隨手寫的一個字都能夠帶動五行元力匯聚不散,自成小循環!

  這樣一個字,別說區區風雨,就算整塊木板湮滅成粉,那“醫”字也會浮于空中,不會消散。

  這人對五行的理解究竟到了何種地步?!陸啟明越想越驚駭——就算是以他的見識,也從來沒有見過這等強者!他忽然有些后悔自己來時為什么沒有帶些高手…不,對于這樣層次的人來說,帶多少人都沒用。

  想到這里,陸啟明再無法安心躺著。他猛然翻身下床,點燈,走到案前壓了張新紙,取了只毛筆蘸墨臨摹。

  陸啟明雙眼注視筆尖,心里則細細“看”著銘記于心的那個“醫”字。他一筆一劃都費盡力氣,寫得極慢,試圖從中體會那人對五行的理解。

  他大約猜到,那人是特意寫這個字引他注意的,這也是他沒有立刻拔腳就跑的原因——他對那人的立場暗存僥幸——會不會是幾年前突然離開的母親?說不定她派來的人呢?

  陸啟明的心境向來被長輩稱贊,但這個夜里,在不能抗拒的強者陰影下,他卻再難維持淡然,好的壞的可能在腦海亂成一團。他看著滿滿一張只得其形而失其意的“醫”字苦笑,準備放下筆,結束這毫無意義的嘗試。

  極黑極靜的夜里,陸啟明輕嘆了口氣,目光從紙上移開,自然而然地看向右側的硯臺;影綽的燭光下,他從余光里看到了自己的影子…

  影子?!

  有第二個影子——右后方極近處有人!

  宋平安?不對!不是她!

  陸啟明的手腕僵在了空中,背上的冷汗刷一下就下來了——機關沒用、毒藥沒用、自己超常的感應失效!精心設置的一切預警和防衛都被徹底無視!一滴墨水無聲滴下,陸啟明想著那個字,通體生寒。

  怎么辦!腦海中各種對策極快浮現又被迅速否決,陸啟明盡量動作自然地把筆放下,手指順勢拂過硯臺的一處不起眼的棱角;他緩步走回床前,狀似無意的步子實則步步踏在關鍵的位。

  他這件屋子每個物件的安置都有講究,共同組成了只能用一次但威力極大的陣法——只要按特定的方式激發,無論來敵在屋中那個位置都能被合力攻擊。但是,這人可能不發現、不阻止嗎?

  陸啟明心神緊繃,余光一直注意著影子——很好,沒有移動——他無聲踏上了陣法發動的最后一步。

  房中死靜,只有陸啟明一人輕微的呼吸聲。

  毫無征兆的,尖銳的氣爆聲四面八方同時響起——閃著幽光的細小利矢從無數想象不到的刁鉆角度射出;被箭矢穿透的桌凳櫥柜接連爆開,粉末模糊了視線,麻痹致幻的藥粉眨眼間就溢滿整個空間!

  渾厚強大的內力從體內各處瞬間爆發,陸啟明在剎那間從極靜到極動返身撲向那道黑影,快極的速度竟使得原處留下模糊殘影!他手中不知何時已緊握一把閃著寒芒的寶刀!

  人快、刀更快!

  屋子的距離何其短,箭矢帶出的氣爆聲還未過去,陸啟明的刀已極快極穩地刺透了那道黑影!

  竟然中了?!不!這感覺不對!

  刀前一秒刺近了空無一物的空氣,這一秒卻像深陷泥沼!陸啟明一驚,毫不猶豫地松手棄刀,一個后仰向后避去…

  陸啟明反應不慢,黑影卻更快!他反擊了!

  木屑還在空氣中無聲下落,陸啟明還剛開始做閃避的動作,黑影依舊一動不動地站著,房中忽然卻出現了一種詭異的死寂!

  來不及反應,一種瀕死的強烈警兆如光電般鉆入心臟,陸啟明剎那間汗毛倒豎——高度凝聚的精神力下,他感到一道冰寒的銳氣在面前憑空凝聚,喉間生疼——是術修的手段!

  “拼了!”他在心中低吼。瞬間,更加強大的力量融入經脈;刺痛襲來,脆弱的身體因為過強的力量開始出現無數細小破裂。

  只見陸啟明的身體以違背常理的角度詭異后仰,千鈞一發之際終于險險避開那無色無形的氣刃。

  避開了!陸啟明急促地喘了口氣,卻不敢有絲毫放松;內力運轉不停,招式還沒有用老,他就極速地一錯步向旁邊掠去,指間轉眼有數枚暗器蓄勢待發!

  然而他卻已來不及發!還不及他抬手,后頸又是一道不算陌生的冰冷氣息毫不留情地逼來——這次更快!

  不行,來不及!陸啟明眼神一緊,只好順勢前撲,在地上猛地一翻。再抬頭時,他感到后面衣領已微微濕熱,空氣中有血腥味漸漸散開。

  陸啟明此時恰好停在刀掉落的位置;他的手已經再度握住了那把刀。然而他抬頭看著黑影——黑影舉重若輕,兩招逼他至此,卻連一絲輕微的移動都無;而他的身體已近極限…雖有刀重握在手,陸啟明仍忍不出心生無力;他知道,差距太大太大了。

  黑影忽然動了,他向陸啟明走來。陸啟明這才發現黑影并不高大。

  黑影在陸啟明面前站定。陸啟明仍看不見他的面目,卻清楚的感到了他的目光。

  那是絕對冰冷的俯視的眼神。

  黑影凝視了陸啟明許久,一個字也沒說;然而這漠然卻比諷刺更令人不適。

  黑影忽然間就毫無聲息的消失在原地;一頁紙箋從空中緩緩飄下,滑落至陸啟明腳邊。

  陸啟明默默拾起展開——竟是張邀請函。但看得出這是很久之前寫的;原本應該有許多行,但此時都被抹去,只留他的名字,還有“去醫館”三字。

  陸啟明注視著紙箋上的字跡,輕聲咳著。他環視一片狼藉的屋子,在深夜里靜靜站起。

  燭光映照著那張寫滿“醫”字的紙,有輕微的反光。

  墨跡尚未干。

  宋平安這一夜睡得出奇的沉,一覺醒來竟已近晌午,睜開眼一時不知今夕何夕。

  身體雖然舒適,但她心情糟糕極了——她擔負著家人的生計和期望,所以將”努力”二字銘刻于心,向今日這般懈怠懶惰,已數年不曾有。

  她迅速翻身而起,簡單整理后推門出去。

  陸啟明顯然早已起了,此時正靠在藤木搖椅上懶洋洋地曬太陽,一手端著茶杯,一手握著書卷,好不愜意。聽到了門響的聲音,他對宋平安搖了兩下書算作問好,指了指對面的那間小屋,道:”我給你帶了些點心,餓了先隨便吃點。”

  宋平安道謝,走到屋子近前卻隱約聞到一股新鮮的藥味。她忽然想起陸啟明擅長的東西,不由心中有些懷疑,想了想,還是忍不住回頭問他:”我昨天好像睡的太沉了,你不會是…”

  陸啟明愕然抬頭道:”你是覺得身體不舒服?快過來讓我看看。”

  宋平安見他神情關切不似作偽,頓感不好意思,忙道:”對不起啊,是我多想了…估計只是最近有些累的緣故。”

  接著她忽然想到,那陸啟明煮藥是做什么?她觀察陸啟明的臉,他此時正對著陽光,只顯得膚色很白,看不出有什么事。但宋平安還是問了句:”我剛剛聞到了股藥味兒,你沒什么事兒吧?”

  “好久沒練,怕手生丟人。”陸啟明隨口答道,起身向宋平安走去,道:”伸手,我給你看看。”

  陸啟明凝神把脈,神色一松又一緊。他看著陸平安,眉頭微皺。

  “怎么了?”宋平安看著他嚴肅的神情,心下惴惴。

  “你實話告訴我,你的五行天賦是什么?”陸啟明忽然問了一個牛馬不相及的問題。

  五行構成天地,也構成人體。但每個人仍有巨大差異,對于五行元力的親和力各不相同——這便代表著修煉天賦的不同。以五行之“水”為例,只有對水元力的親和力達到較高的水準,才會被判定為水系體質。什么體質也不算的人雖然也能修煉,但付出比旁人千百倍的努力也難以突破最基礎的“武生”。

  宋平安猶豫了一下,還是道:“以’土’為主,還有木和水。”

  三系體質!

  事實上,絕大多數武修都是單系體質,少有二系的,三系更是萬里挑一。但是很多時候,并不是所有的“多系”天賦都強。宋平安就是這種情況——“木”“土”“水”相克。

  市面上流傳的普通功法不能幫助修者避開相克的元力,這樣修煉,不但事倍功半,而且長久對身體有損。但宋平安如此情況下也能這么年輕達到武者,不知吃了多少苦。

  陸啟明心中感嘆,這是一個有大毅力的女子。他沉默一會兒,對她正色道:“宋姑娘,你最好先放緩修煉頻率。這樣下去,你的身體可能會出現不可逆轉的損傷。”

  那怎么行呢?宋平安在心里輕聲嘆息。她看著陸啟明笑了笑,不說話。

  看到她堅毅的眼神,陸啟明便知不可能勸動她,轉身回房迅速寫了兩個方子遞給她。

  宋平安是不可能長期花錢買藥材的,但也不會無故拒絕別人的好意,伸手接過。她隨意看了眼,一個是調理身體,另一個則是溫養經脈利于修行的…

  等等,上面的藥材——宋平安驚喜地發現,上面的藥材幾乎每種都能在外出歷練時自己采摘。宋平安心中感動,她不會什么煽情的話,只把這恩情默記在心。

  陸啟明這時早已經鉆進他的屋子不知鼓搗著什么,只聽他揚聲笑道:”你還傻站在那兒做甚么?快去收拾,下午咱們還要去那個’醫館’呢!”

  宋平安趕緊應了一聲去收拾,走了幾步忽然停下來——她什么時候答應要和他一起去了?

  她忽的笑出聲來,繼續向前走去。

  簡陋的小醫館外面依舊人滿為患;求醫的、好奇的、挑釁的、湊熱鬧的人站了一層又一層,陸啟明二人完全被堵在外面連門也看不見。

  “大家!麻煩讓我過一下!”少年清越的聲音響起,人群忽然一靜——所有人都轉頭看向他。

  靜謐之后,人群中立刻響起了更加熱烈的議論聲——

  “快看快看!是小神醫!”

  “他真來了!”

  “就他嗎?看起來普普通通啊…”

  “這么年輕醫術能有多高?又是個吹牛皮的吧…”

  “你不知道!我給你說啊…”

  “你說他能成功嗎?”

  “不可能!我看那老兒分明只想自己揚名,才不是真心傳什么醫術!”

  “就是就是…我還知道…”

  陸啟明微笑向四方點頭致謝,無視各色目光,面不改色徑直穿過人群。宋平安略作猶豫,也硬著頭皮跟了上去。

  二人到了近前才看到,原來已經有幾人正在接受那老醫師的考驗。

  陸啟明還是第一眼就看向了那塊寫著字的木牌,接著便注意到了木牌旁靜坐的錦衣老者,他正閉目養神,對陸啟明的到來沒有一絲反應。

  不是那個黑影——陸啟明看著錦衣老者的身形,篤定判斷。

  第一道題目是什么?陸啟明看了一圈——前面的空地上隨意放了幾個桌榻,正有數個年齡各不相同的人一邊全神貫注地快速翻閱著一卷書,一邊在桌榻的紙上寫畫著什么。他們或信心十足,或眉頭緊皺、或一臉迷茫,甚至有人一臉怒氣,讓圍觀的人摸不著頭腦。唯一相同的就是,每個人面前的紙都密密麻麻寫滿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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