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默仿佛陷入回憶,慢慢開口說著,像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嘴角忍不住地微微勾起:
“真的。”
怎能不讓人心生怨懟呢。
天賦有多高、未來本該有多么光輝璀璨,當那般殘酷的現實意外降臨在自己的身上時,便該有多么沉重而痛苦。
你無法去責怪老天爺,責怪對方的不公。
但滿腔郁結的不平和怨氣,卻總是要找到一個宣泄口。
“大概就是在當時剛受傷不久的時候,最難熬的那段日子。”
路邊的石墩前,昔日的伙伴隊友微微仰頭,神態平靜的臉龐上仿佛被打上了一層淡淡柔和的光。
語氣一如既往的溫和。
“為什么偏偏就在最后一句,以毫厘之差敗給了韓世昊那個家伙?”
“都怪你,如果拿下當時的總冠軍,戰隊的大家就可以高高興興地繼續聚在一起。”
“還有,哪怕是輸掉了比賽,大家同樣都心里不好受,憑什么就你一個人可以耍脾氣任性,還那么魯莽草率就把大家一起付出心血建立起來的隊伍解散了?”
“都怪你,如果戰隊沒有那么早早解散,那大不了咱們吸取教訓從頭再來,第一年輸給SSK,第二年第三年,不是還能有機會重新彌補遺憾嗎。”
“甚至——”
“如果不是你解散了隊伍,那大家后來的生活或許也都不會變得亂七八糟,我的生活…也不會變成后來那樣。”
“或許,如果不是因為離開戰隊回了老家,我也不會遭遇后來那樣的意外。”
“所以我的手傷,也要怪你。”
“還有。”
“為什么戰隊解散之后,你就要和大家都斷了聯系。”
“明明曾經的關系那么那么好,為什么就因為一次比賽的失利,以后就好像要形同陌路?”
“為什么在我那么艱難痛苦的時候,你一次都沒有露面,沒有辦法給我半點的鼓勵或者安慰——”
說每一句話的時候,周默的聲音語調都始終維持著緩慢而平穩,并沒有流露出當年那段時日里所帶的怨氣和不平。
但每一句話出口。
卻都仿佛一塊巨石,砸在林楓的身上。
砸得他面色蒼白,身形也仿佛愈發搖搖欲墜。
因為哪怕只是通過面前伙伴這般平淡樸實幾乎不帶半點修飾的敘述,他依舊能夠清晰而透徹地感受到當初那段歲月里前者所承受的巨大委屈和痛苦。
看似玩笑著舉出的這一項項“罪名”。
但實際上。
每一條,都的的確確,與他有著脫不開的干系。
“是我的錯…”
林楓這樣失神地喃喃開口。
過去這么多年,關于幾位昔日伙伴隊友的事始終縈繞在他心頭不曾散去,那是一種巨大愧疚而帶來的陰影。
他很清楚知道自己當初那個魯莽而草率、只因一時意氣而做出的決定,會給那些昔日最親近的伙伴們帶去怎樣的影響和傷害。
哪怕是在最深沉恐懼的噩夢中,他都不曾想到過如今這樣的一幕畫面。
直到親眼看見面前昔日ADC隊友的手傷,他才意識到原來自己曾經最擔心的情形都顯得那么蒼白而缺失想象力。
電子競技選手的手傷。
就與田徑運動員失去了雙腿一般沒有區別。
尤其是對于一名曾經天賦驚艷足夠震動一整個世界電競圈的職業ADC選手來說,右手這個部位這樣觸目驚心的傷痕——
便是直接殘酷無情地宣判了職業生涯的終結死刑。
再無挽回余地。
林楓本以為自己的過錯只在于葬送了昔日戰隊的榮耀。
但現實卻冰冷而殘酷地告訴他,他所葬送的,是曾經伙伴的一切夢想與未來。
“不怪你。”
在剛剛那樣平靜而不急不緩的一條條“罪證”列出之后,此刻的這樣三個字,卻難免顯得有些突兀。
只是說話的人語氣依舊平靜而溫和。
沒有半點諷刺譏嘲的意思。
林楓怔怔抬起頭,看向面前的昔日ADC同伴。
周默微微笑著迎上林楓的目光:
“這句話,也不是撒謊。”
“就像剛剛告訴你們大家的那些都是真的,時間真的是一種很神奇的力量,不止可以抹平傷口,也可以讓人靜下心去好好思考一些問題。”
“當初那些怨氣和不平,只是因為我找不到一個發泄口,才沒頭沒腦不講道理地都推卸到你的身上。”
“但其實——”
“不能怪你。”
“或者說…”
周默頓住了一下,仿佛是在認真思索斟酌著用詞,然后搖搖頭笑起來:
“曾經怪過,可是,現在我可以心平氣和地做出原諒了。”
原諒?
這樣的字眼,在此刻這樣的情境下,卻似乎無法給人以足夠的寬心和安慰。
林楓艱澀開口:
“我不配。”
這句話,本來是沐秋以最諷刺譏嘲的口吻對著他說出,但此刻,卻是他自己都篤信無疑而心灰若死的認定。
是啊。
捫心自問,易地而處。
倘若將他換到周默的處境上,對于這樣的事,哪里能說得出原諒。
一整個夢想和未來被葬送,難道僅僅只需要一句輕飄飄的“對不起”,就能夠抵消扯平么。
“過去或許不行。”
“但現在,可以的。”
周默的聲音響起,林楓身形微震,下意識地抬頭,茫然間卻迎上前者那溫和的目光:
“我說過了吧?”
“今天,我看了你們的比賽。”
“不過忘記說了,最近小半年,我把你們所有能找到的比賽錄像都看過了。”
“一場沒落。”
仿佛只是用再尋常不過的口吻,說出這樣一句心平氣和的話語:
“我的確怪過你。”
是啊。
說到這里的周默笑起來:
“真的,我都沒想過,原來可以在你身上找到這么多罪名——”
“當時我氣急敗壞啊…”
“一點不夸張,那段日子,我的脾氣真的很暴躁,每天在便利店里轉來轉去煩躁不安,恨不得砸幾個東西來發泄。”
“可是,砸東西不行啊,賠錢的。”
“那就只能找些人來罵一罵。”
時入初冬的清冷夜晚。
街道安靜。
燈光昏黃。
“罵別人也不行,所以還得特意想個人出來。”
“大概有整整一個月,每天你的名字都要被我在腦袋里罵上十幾二十次都不夠,想盡辦法地找你的毛病,找你的問題,把所有各種亂七八糟的罪名全都安到你的頭上。”
“想著,一切都怪你。”
“當初的S1最后決賽打SSK,你明明作為戰隊的中單核心和隊長,為什么就不能帶領我們拿下最后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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