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天王老師曾告訴自己,最近不住涌現的那些記憶,是自己“前世”的記憶,因為逐漸蘇醒而回歸。
“…萬古存在為了避免時光沖刷,過長的記憶累積,造成人格崩壞,開發出了多種技術,很多萬古大圣長年處于沉睡,就是為了這個。”
鵬魔王道:“但不是每個萬古都喜歡睡覺,所以也有其他的技術衍生,像是自我刪除記憶,或是利用輪回轉生,就像是給精神放個假,維持自我人格…轉世對萬古存在并不陌生,只是妳此回轉生有些紕漏,記憶無法完整接續,只能靠自己慢慢回溯。”
老師這么解釋,司馬冰心也不懷疑,把回溯記憶當成是塑練神魂的途徑,接受所想起來的一切,而在那些記憶中,大多只是讓自己困惑,卻唯獨只有一處,讓自己陷入深深的不安。
那就是“自己”之死!
母皇和老師,絕口不提前事,似乎也下了封口令,不讓其他妖族對自己提起,就是希望靠自己回想起來,而自己所回憶到的前生終結,就是在那場驚天大戰中,被那個霸氣橫溢的漢子,揮刀斬來,鮮血噴起,然后…就沒有記憶了。
光僅是如此,還不足以判定太多東西,但在整個畫面黑掉,徹底斷訊之前,一股極度心痛、悲傷的感覺,跨越萬古,直傳過來…
每次結束這段記憶回溯,自己都是又驚又懼,不斷發抖,然后眼淚流個不停,也不知道為什么傷心,但就是很想哭,總要在那里又哭又發抖的鬧上半天,才能恢復過來。
那種能將整個人撕裂開來的痛,找不到解釋,自己思來想去,唯一的可能,就是被自己真心所愛的男人…一刀殺死!
只有這個解釋,那種痛楚才合理,才能讓自己痛得撕心裂肺,哪怕隔了一世,還是讓自己痛哭流涕,無法平靜。
…自己摯愛的男人,為什么會對自己揮刀相向?
時隔萬古,這個問題似乎已經不重要了,重點是他作了什么,其余的全都是辯解,毫無意義!
而自己作夢都想不到,記憶才復蘇沒有多久,今生就再一次碰到了他!雖然只是驚鴻一瞥,可在視線交錯的那一瞬,自己就完全明白了,這個男人…仍然是萬古之前的那個他!本性沒有改變,哪怕穿得斯文守禮,人形外表之下,就是一頭嗜戰的野獸!
看著那雙眼睛,最后的回憶涌來,好像他隨時都會再斬出那一刀,再殺自己一次!
劇烈驚恐,讓自己全然失去了冷靜,慌不迭地逃跑,就這么離開花園,遠離危險,直直來到母皇面前,牙齒猶自碰撞打顫。
“孩子,何事驚慌?”妖皇靜靜道:“身在洪荒古殿內,沒有任何人、任何力量能傷害妳,妳身為我的女兒,不該如此失態啊!”
“母、母皇容稟…”
在妖皇面前,受到她的威儀所懾,司馬冰心漸漸冷靜下來,把自己剛才所見,還有最后記憶之事都說了一遍。
聽到女兒生前最后的回憶,妖皇也不禁動容,但略作沉吟,仍是道:“萬古已過,今非昔比,我已將妳許配給霸皇,他…也改變了不少,妳且與他處處看,一些誤會或許就能消弭。”
司馬冰心一怔,沒想到言之鑿鑿會保護自己的母親,居然毫不猶豫地把自己推給那個殺人兇手,“母皇,可是…”
“放心吧!”
妖皇道:“朕向妳擔保,霸皇絕不會向妳出手的,如果他真要殺妳,之前有過無數次機會了,要不是他,妳也活不到今天,他其實…”
聲音漸低,妖皇似乎在這件事上不愿多說,司馬冰心更是困惑,那個男人之前曾救過自己?為何這種事從來沒聽說過?自己記憶中也沒有任何印象…
眼看妖皇圣意已決,司馬冰心曉得無可抗議,暗暗叫苦,正想著該如何陽奉陰違,免得再被那野獸男人一刀斃命,寶座上的妖皇突然沉吟,“不過,也應當深慮幾分,對于他,妳不可不防,若是有機會,能削弱他幾分,于妳、于妖族都有益處…”
“母皇的意思…”
司馬冰心一下也愣了,妖皇話里的意思,讓她陡然生出一股很不好的感覺,難不成…自己跑來找母親求救,非但沒有能跳出火坑,反而把自己推進地獄深坑里了?
“青兒!”
寶座上的妖族至尊,驟發無上皇威,驚人的妖煞,有若實質,充斥整座宮殿,司馬冰心剎時間感受到,遠超之前面對霸皇的更深恐懼,哪怕那份母女間的血脈親近仍在,司馬冰心還是控制不住自己,第一時間就跪了下去,聆聽母皇的訓示。
“將來妳要繼承朕的一切!代朕守護妖族,維持天道運作,妳要記住,自己的身分,先是未來妖皇,然后才是自我!”
字字如令,出則如山,雖是無形,卻讓司馬冰心感到無可違逆,這不純粹是因為眼前永恒者的氣勢威懾,更還有一股久遠的束縛,從遠古的記憶綿延而來,讓自己本能地低頭,無法抗拒母親的命令。
…好像…許久之前,我也是這么顫抖著,接受母親的諭令,不敢反抗。
…不…不是不敢,是壓根就沒想過要反抗!母親的話,代表了天,是絕對正確,不允許違逆的!
…可我…最終還是違逆了…我…沒有照母皇的意思,一意孤行,最終才會落得…
無上皇威震懾下,司馬冰心腦中的意念,忽爾錯亂,一股已融入自身,卻又不屬于自我的意念,驟然活化,帶著遺憾、懊悔、傷心,卻又無比堅決的多重感受,在腦中肆虐。
剎那間,諸多錯亂的畫面,在腦中飛快閃過,似乎就是在這殿上、母皇駕前,自己不屈站立,與母皇有所沖突,彼此言語相撞,甚是激烈。
…這簡直…不可思議…
母皇在上,堪比天道,自己一直奉之為圭臬,衷心追隨,期盼自己有能夠靠近,獲得其認可,不負期望的一天,怎么會…大膽頂撞她的?這簡直…
司馬冰心覺得無比荒唐,但那股意念,卻伴隨耳邊的聲音回響,越來越強。
妳要記著,妳將來要繼承朕的一切,重責在前,妳的身分,先是妖皇,然后是朕的女兒,最后才是妳自己!
幾乎是全然相同的話語,卻有關鍵處的不同,聲音來自萬古之前,與當下回蕩在殿中的重疊,一瞬間,胸中激起的意氣,司馬冰心不知哪來的力量,突破皇威妖煞震懾,長身而起,對著寶座上的王者,昂首道:“憑什么?您專斷如斯,我不服!”
“我不服”、“我不服”、“不服”、“不服”、“不服”的清亮之聲,在殿內回響不休,打破了無上皇威,不光是妖皇,就連司馬冰心一時也愣住了。
…自己剛才說了什么?
…我不服?在永恒者面前說這話?我哪來的膽子?
…憑什么?我才想問自己憑什么咧!
…這下死定了!
司馬冰心一下清醒,所有回憶、意氣轉眼如同退潮,消失干凈,背后全是冷汗,傻傻站在當場,等待著妖皇的震怒,卻不料等來了一陣長久的沉默。
就連司馬冰心自己都不曉得,就在剛剛長身而起,親口說出“我不服”的一瞬,自己身后浮現一道淡青色的薄影,虛虛渺渺,恍若幽魂附體。
就是這道幽影,讓原本遭到頂撞而怒的妖皇,一下愣在當場,聽著滿殿回響,又漸漸低沉的“不服”之聲,沉默在那里,久久才冒出一句話來。
“…妳一別而去,直至臨終,所念唯有霸皇,竟無一語留給朕…青女,妳心中之恨,竟深刻若此…”
低語回響,蓋過滿殿的不服之音,司馬冰心身后的淡淡青影,早已無聲消失,逝者不在,唯留生者相覷。
司馬冰心惴惴不安,正不知頂上會做什么處置,就聽見妖皇幽幽一嘆,所有威勢一下消失。
“…罷了!”
妖皇忽然間變得興味蕭索,“妳還是當年的性子…也罷…”
司馬冰心滿腦困惑,想不通這有什么好“也罷”的,難道自己頂撞,反而還遂了母皇的心意。
“唔,從前的事情不論,但妳今世…妳還記得此生人族那邊的親屬吧?”
妖皇一言,仿佛一道閃電,劃破了烏云,司馬冰心驟然意識到,已經許久不曾想起在老家的親戚了。
司馬家的興亡榮辱,曾經是自己的一切,自己打小就發誓,要不惜所有,用盡此生的一切力量,振興家族,讓司馬家人人能過得上好日子,再來,就是讓西北地方人人安居樂業,大家有地方住,有東西吃,不用顛沛流離,不必苦于戰亂奔逃,也不用賣兒賣女,活得有如草芥。
這些志愿,是其他生長在富庶地方的名門子弟,一世也不會懂的東西,自己深銘在心,無時或忘,但此刻聽了母皇的話,這才驀然驚覺…自己有多久不曾想起這些了?
“妳此世的親人,算來也是朕的眷屬…妳依朕所言,朕答允妳,保他們繁盛興旺,千年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