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殿閻王同時現身,溫去病本想趁機把事情直接搞定。自己之所以跑來冥府,不就是為了代表地藏見主事者,然后拿著風雨戰刀走人?既然都已經見到冥皇了,有什么必要繼續按照小白的惡趣味安排走,浪費時間?
不過,情況卻和預想得完全不同,十殿閻王對自己的存在,根本就視若無睹,在婚禮完成后,就立即消失,返回到崗位,竟沒誰愿意多留片刻,聽聽自己的話。
「地獄龍皇是十殿閻羅,但…十殿閻羅可不是地獄龍皇。」龍仙兒道:「為了處理冥府的繁重業務,地獄龍皇以無上神通化為十殿閻羅,每一個都有獨立思維與人格,分掌部分權柄,這種神通與道門的分身法不同,更接近佛門的斬三尸秘術,更為徹底,也更為完全,這才能一分為十…當然,同時也有一些缺點,除非分靈全部歸并本體,否則…地獄龍皇就不會出現,也無法出現。」
龍仙兒說得還算比較委婉,溫去病這些年行走于諸天萬界,對于佛門了解頗深,是了解實際狀況的,情況實際上比龍仙兒說得要嚴重很多。
斬三尸是佛門的至高秘法,對于其的解釋,一直以來眾說紛紜,有些流派認為是要斬出本我、自我、超我三尸,也有些說是要斬出現在、過去、未來三身…什么說法都有,恐怕除了佛門的永恒者,或者少數萬古存在之外,再沒誰知道真相了。
而據溫去病的了解,這門秘術雖然看起來是能創造三具境界夠,戰力強的分身,與仙界的一氣三化三清大神通匹敵,實際上打一開始,其絕不是為了制造分身而創造。
各家的分身之法,都有一個繞不開的缺陷,就是分得越多,力量就越弱,最后甚至會反過來危及本體,可能是因為分得太多,導致本體力量太弱,以致消亡;也可能是本體被削弱至一定以下,再無力壓制分身,被分身反噬取代…
這些缺點,斬三尸秘術自然一樣也少不了,但這門秘術最特殊的地方,就是它的思路完全逆于尋常的分身之法,不是想著以本體駕馭分身,只是因為缺陷而失控,而是打一開始,就是沖著這個缺陷取得,根本是為了讓分身獨立,消滅本體而創的。
如此自殺用的秘術,到底創出來是想干什么,外人委實難以理解,但佛門素來講究不破不立,視生死如輪還,各種死中求生的涅槃功法,簡直多不勝數,無論創出什么古怪東西都不足為奇。
但地獄龍皇的十大閻羅分身,如果是類似斬三尸的秘術創出的,那龍仙兒說得都還太含蓄了,十殿閻羅都有萬古實力,更存在萬古,那地獄龍皇修練此法,就算還沒大成,也該相差不遠,換句話說,平常時候,地獄龍皇根本不是在沉睡,而是近乎…消滅!
這樣的話,十殿閻羅只要不匯合,地獄龍皇根本就不可能出現…但這僅僅是理論,在實際執行上,溫去病打死都不信對方會不下留后門,即使不考慮龍皇本身意志,單從維護輪回通道暢通這個職責上講,也要留下應急的手段。
只要在分身的時候留有后門,照理說,哪怕不用分身全部回歸,也應該能透出本體一絲氣息,發號施令或是溝通,行使本體的部分力量,這些應該都是作得到的,更何況,之前冥府異動時,明明就是地獄龍皇出手,將刑之大道異動導致的天地大變鎮壓下來。
這樣的念頭,溫去病不用說出口,龍仙兒也清楚,當下搖頭道:「就算留有后手,祂們剛剛視你若無睹,就表示不愿為你而用,何況…祂們剛剛才聯合鎮住冥府異動,搞不好留下的后手就這么被消耗掉,短時間內無法發動…后手這東西,從來都不是短時間內能一用再用的。」
溫去病點點頭,表示可以大致理解,龍仙兒卻忽然臉色一變,手扶額頭,似為暈眩所苦,斜眼看來,「你…有沒有覺得有什么不妥?」
「我?沒什么啊…可能是…」
話說到一半,溫去病連忙摀住嘴,把「抑制劑終于發揮作用」這話,扼殺在喉間。自己被龍仙兒點醒,一直在秘密嘗試調制吐真抑制劑的這件事,說出來委實丟人,不過幸虧自己手上還有些雙頭鬼齒芝,里頭蘊含著鬼君無匹陰力,否則單靠魔屋,怎么也都來不及。
龍仙兒見狀卻白了溫去病一眼,神情坦然,耳梢卻微微泛紅,「哼!不安好心的男人。」
剎那間的風情,溫去病也不禁微微發怔,龍仙兒一身漆黑婚裳,配著骨龍、尸鳳華麗刺繡,展現出煉獄新娘的邪艷美態,確實是自己生平僅見,常常看著看著就發呆了,不過,她那句話究竟是什么意思?
溫去病一下回過神,聯想到的東西,就是這女人該不會對自己有了什么誤解?難道她以為杯里的藥其實是…
婚禮結束之后,萬鬼簇擁,兩人又被送回了剛剛那間婚宅,血光漫天,赤霞輝映,仿佛是一座不夜之居。
「…你…不抱我進去嗎?」
在進入婚宅之前,龍仙兒忽然停步,轉頭向溫去病開口,后者聞言先是暗自詫異,覺得好像有些什么不對,想了一想,就為之恍然。
…這女人…一向是那種「不麻煩人」的人,從來都是把真正的想法,深埋在心里,就算想要什么,也絕對不會開口懇求,在看似高度隨遇而安,什么也能逆來順受的行為下,是寧死也不想求人的絕頂自尊。
她會開這樣的口,主動要求自己抱她進去,代表她對這場婚禮也很認真,并不是當兒戲那樣看待,當然,更多的…恐怕還是因為吐真劑開始生效,否則她絕不會將內心真正想要的東西暴露出來。
「我的榮幸,不過…妳這又算是哪門子的風俗啊?」
溫去病應承下來,將龍仙兒一把抱起,共同進入兩人的婚房,將新娘平放在床后,龍仙兒露出喜悅的微笑,可還沒開口說話,她就像是腦內暈眩過度,開始干嘔,溫去病為她倒了杯水遞過去,同時正色道:「當初的事…那一晚,到底發生了什么?」
龍仙兒聞言表情一頓,原本的淺笑直接僵在面上,但僅僅一瞬,她又恢復了冷靜,苦笑道:「你確定要問這個問題?就算知道了答案,對你又有什么好處?」
「…這和好處又有什么關系?」溫去病皺眉道:「我只是想知道我應該知道、我本就有權知道的事情,這又有什么問題?」
龍仙兒卻笑道:「人的好奇心啊,總是想要探究那些自己其實根本負荷不了的答案,不知道的時候心焦,知道了卻又糾結鬧心…你難道不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其實滿好的嗎?你要討碎星團的帳,只要一心一意盯著我,向我報復就夠了,何必要搞得那么麻煩?你想聽的,又到底是哪個答案呢?」
在吐真劑的藥力下,不得不說話,但溫去病仍聽得出,龍仙兒依然有所保留,有非常不愿出口的那一句留下心中。
…你是那么溫柔,那么為人著想的個性,如果真的聽到我親口說出自己是迫不得已,被那個人逼著干的,那你又要怎么辦?因為有苦衷,因為有無奈,你就選擇不向我復仇,那你又要如何向你死去的弟兄交代?怎么向自己交代?兩難的抉擇,無論選那一邊,都對不起另一邊,無論怎么選,都給不了自己交代…這樣無解的問題,不該由你來答啊…
…到了那個時候,你肯定會很痛苦吧?你這樣的個性,根本沒法面對這個選擇的…與其讓你這么痛苦,還不如…你就繼續恨我吧!讓你的仇、你的怨都有個出口,反正,我也算是罪有應得…
這些話,溫去病知道龍仙兒是絕對說不出口的,她是那么的高傲與固執,就算會認錯,也絕不會討饒,她…接受不了自己向人乞憐哀求的樣子,怎么都說不出那些話的,現在這樣的表現…已經是在藥力煎熬下,沖破內心屏障的反常之舉了。
「…告訴我!」溫去病咬牙道:「無論是好是壞,都改我自己來判斷,自己承擔,妳沒有權力瞞我!」
「…那個人…一早就讓我承諾,只要不違良心,只要不傷害我的血親家人,他吩咐什么,我就得做什么…那天,他說,我可以選擇毀諾,他也不會再勉強我,頂多就是他累一點,親自下來干,然后,他從此不再保證我爹和妹妹們的安全。」
龍仙兒凄然一笑,「其實并沒有什么偉大的理由,只是我在自己家人和你們之間作出了選擇,你們…畢竟只是外人,何況那件事情,的確也不算違背我的良心,所以就算我…也不可能用我自己家人的性命,去和你們換,這樣的選擇,哪怕今天讓我選,我也只會重作一次…這個答案,你滿意嗎?」
溫去病沒有答話,也沒有太多的激動,這根本就是自己早就想過的狀況,龍仙兒心里最重的基石就是家人,然后是人族大義,能讓她激烈掙扎的,是這兩者之間起了沖突,而碎星團…卻并不屬于這兩者。無論碎星團立過多少功,無論其他人族高層有多尸位素餐,無論有多少罪應該由那個人去擔,碎星團確實也作為從犯,犯下了很多罪,團中人或者心有不甘,外人或許可以同情原諒,卻怎么也跟人族大義,天地良心靠不上了…
…自己和血親并沒有多少感情,親情勒索對自己根本無效,如果有敵人拿溫家親族來要脅自己,恐怕轉眼間,自己就從此成為孤家寡人,自在逍遙了。
但自己并不是理解不了這種感受,碎星團就是自己的親人、自己的兄弟,如果有人拿全團存亡和萬民福祉放在一起給自己抉擇,自己會做出的選擇,絕對是千夫所指。
龍仙兒的心情,自己能懂,倘使易地而處,自己多半也會做同樣的選擇,更別說…她前頭提的那一句的意思…
…由我親自來執行,你們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碎星團是注定要覆滅的,可或許還能保住你,甚至保住部分人,但如果讓那個人親自出手,你們…要面對的恐怕就不只是死,還可能多死很多人…看看那精美的太古妖都吧…
「…你聽到你要的答案了,現在滿意了嗎?」
龍仙兒又笑了起來,是那種帶著嘲弄,像是在譏諷什么似的笑容,以前溫去病一直覺得,這是她居高臨下,自恃占據著道德制高點,對自己這些無奈之人的嘲笑,可現在卻覺得…她想笑的,其實是她自己,這更多的是一種自嘲。
「我并不覺得這就是全部答案了。」溫去病道:「妳到底還隱瞞了什么?都說出來!」
「…呵,你繼續問這些又有什么意義?」龍仙兒笑道:「想為我開脫嗎?你幾時這么重色輕友了?」
「無論答案是什么,應該我承受的東西,我不會逃避。」溫去病堅定道:「妳不是審判者,既然大家都是被告,妳只要把所有的話都說出來,其余…是我的責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