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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十章 一夕破滅

  全身劇痛中,司馬冰心漸漸恢復意識,在最初的痛楚與迷惘后,五感漸漸擺脫了影響開始恢復正常,跟著所感覺到的,就是滿滿的驚恐。

  …自己睜開眼睛了嗎…應該是睜開了,但為何…看得到的,還是只有一片漆黑?

  …是地方太黑了嗎?沒有可能,自己雖然現在力量盡失,卻不至于被單純的黑暗就遮蔽了目力,那么還是有什么其他緣故?為何自己…會看不見的?

  失去意識前印在腦中卻無暇顧及的回憶,慢慢開始回流,司馬冰心漸漸憶起自己之前所遭遇的事,那具恐怖的青銅古棺、彌散出的鋪天蓋地的黑黃尸霧,棺中穿著一襲血紅衣裙,猶如嫁衣的天階神尸、那只布滿血絲的怨毒眼瞳投來的可怖視線,還有那直伸過來,仿佛隨時會滴出尸水的爪子。

  爪子一點一點逼近,破開紫雷屏障,甚至連過往堅不可摧的血甲也阻擋不住,慢慢地直迫自家面門、雙眼而來,透過爪尖的血怨之氣,像是凝聚著主人生前的刻骨恨意,讓人只是看著,就生出極度恐懼,感受著神尸生前的恨和怨。

  只要回想起那時所見,司馬冰心就想發聲尖叫,身體更是不由自主地發起抖來,但比這畫面更讓自己恐懼的,是明明蘇醒過來已經一陣子了,其他四感漸漸擺脫了身體疼痛的影響,唯獨眼前仍是一片黑暗,隨著理智清醒,一顆心卻越來越冰涼。

  …難道,是我瞎了?

  這個攤在眼前的事實,讓司馬冰心不斷的想要放聲尖叫,甚至放聲大哭,發泄心中的恐懼,自己怎么會瞎了?是最后那神尸強襲過來的一爪?雖然被血甲耗去了力道,但其中尸氣太毒,自己護身力量沒能扛住,眼睛因此瞎掉了?除此之外,那一爪,好像抓上自己臉頰,劃開皮肉,留下了深深血痕,尸氣甚至腐蝕血肉,所以…自己臉也毀掉了?

  自己并無法作出太準確的判斷,因為現在整個頭部,都處在劇痛之中,沒辦法分辨出哪里是不是比較痛,不過臉頰上確實有三處特殊的痛感,當整個頭臉痛得像是要燒起時,就只這三處,反而是冰寒得讓人整顆心發涼。

  理性做出的判斷,自己是被強猛的尸氣整個罩住頭臉,形同浸入強酸中受到腐蝕,所以整個頭臉,現在應該是皮肉焦爛,坑坑疤疤,面目全非,而三道爪痕是利爪直接抓破了面頰,那就是在焦黃枯爛的臉上,又多出了三道綻開的傷痕…

  …這是什么他媽的狗屁結論?

  司馬冰心判斷出自身狀況都想要崩潰跪地,拋開自身矜持地大哭起來,這都已經是什么時候了,自己居然還能這么冷靜,分析著身上的傷情,近乎本能地克制住涌動的情緒,不讓自己陷入瘋狂和歇斯底里…自己其實根本就不想要這樣好嗎?現在自己最該做的,不就是哀痛自己的下場,痛痛快快先哭一場嗎,把心中的恐懼的悲痛發泄出來?自己現在冷靜成這樣做什么?連自己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事情本來不該是這樣的!

  是因為自己太過莽撞,貪功冒進,這才落得如此下場嗎?

  可是,最先發現天斗劍閣的求援暗記的時候,自己首先就表示了懷疑,質疑這是江湖上的老套路,勸阻龍靈兒前來,即便是在來了之后,自己也有步步為營,用了身上各種道具、藥物遠攻,避免踏入埋伏者的陷阱,并沒有任何冒進之處。

  當確認倉庫里果然有敵人埋伏后,自己沒有想要停留戀戰,自持實力出眾想要碾壓對手,反而第一時間就要離開,避免在不適當的地方,與錯誤的敵人開戰,這些該小心的地方,自己一個都沒有錯過,那…是什么地方出了錯?

  …是最后不應該貿然回頭過來救龍靈兒嗎?

  如果那時不沖回來救她,自己就有很大機會逃走,不會落得最后獨自目盲容毀,她卻因此逃逸無蹤的可笑下場,所以這些都是自己的錯嗎?是自己咎由自取、活該有此報應?

  但是…和對的人講義氣,這有什么錯嗎?與堪稱生死相交的戰友同生共死,這件事是不對的嗎?

  所有以前受過的教育、讀過的書、接受的教誨,之前行事所遇,以及這些累積在一起所形成的信念,都在告訴自己并沒做錯,可既然沒有做錯什么,為什么自己卻最終落得如此下場了?

  …自己趕回來和朋友同生共死,結果她卻被自己的神器救走了,自己卻成了最后傷殘的那個,這算是什么諷刺的命運?

  …或許,自己就不該那么的狹隘,只想著自己的下場,既然之前是賭命回來和朋友共同面對,那么死一個總好過死兩個,何況自己還沒有死,龍靈兒能夠因此脫險,自己不是應該要覺得很開心,表示自己的犧牲不是沒有意義,不該這么難過,不是嗎?

  …可…可…可是…可是我就沒有那么的偉大啊!

  不斷的思索,司馬冰心腦中不住涌出各種糾結的問題來,哪怕自己心中也知道,想這些問題可能毫無意義,世上很多問題,注定就是沒有合理的答案,想也沒用,這世間種種就是因為不曾遵循道理,所以才有那么多悲劇發生。

  但如果不去想這些,不把思維花在這上頭,強行帶偏意識走向,自己就只能悲慘地去面對現況,開始接受如今這眼盲、毀容的現實…這讓自己怎么去接受了?

  這一切仿佛是場醒不過來的噩夢…

  從懂事開始,自己就是司馬家的天之驕女,除了因為自己有個英雄哥哥,連帶自己受到族人看重,更大的理由,也是因為自己天生麗質,長得出類拔萃,這才讓令公決定傾注司馬家的資源來栽培自己。

  自己后來得到家族推薦拜入玉虛真宗后,更受到了師門的大力栽培,這里頭固然有家族投入的資源的促成,但自身的因素也功不可沒,并不是每個送進來的世家子弟,都能受到玉虛真宗高規格栽培的,而要說到其中自身的因素,除了當初為了不辜負家族拚命學習的努力…不就是占了身為美女的大便宜?

  這是世間每一個女人都不愿意承認,但也都不得不承認的事實:這個世界…就是看臉的!

  如果自己不是這張臉,哪怕再有才華與天分,后頭被花費資源專程送到玉虛真宗受教的,絕對不會是自己!

  如果自己不是美人胚子,玉虛真宗的師長與師兄弟們,也絕不會屢屢給自己大開方便之門,一些可開放可不開放的,一律都給予了方便,這可不是玉虛真宗平時的作風。

  女人,絕不是光有美色就能得到成功,如果沒有拚死命努力、沒有咬牙切齒的付出、沒有流淚犧牲,徒具美色,不過是草包一個,不是最終淪為他人的玩物,就是很快就會被淘汰掉,自己也見過很多這樣的草包慘淡收場。

  然而,出色的外貌,確確實實就是一塊好用的敲門磚,而且是持續有效的敲門磚,一旦沒有它,很多時候就算想努力,想付出,愿意犧牲,都很可能找不到地方。只有美色,不足以保障將來,但沒有美色,很可能就連求個開始的機會都沒有。

  以前擁有的優點,一夕毀滅了,就算僥幸不死,自己又拿什么去面對“以后”?

  自己…向來是一個很現實的人,不像木頭妹那樣,只講自身信念與理想,半點不受外物影響,如果是木頭妹遭此橫禍,可能連丁點動搖都不會有,只將這當成砥礪自身的一次試煉,但自己不行,一想到毀了容,成了一個丑陋的怪物,更瞎了雙眼,這輩子都要沉淪黑暗中,自己…幾乎就要當場崩潰了…

  毀容瞎眼的下場,讓司馬冰心一下慌了神,顧不得考慮自身處境,也忘記了自身實力,只沉浸在痛苦中糾結,甚至將要滑入自怨自艾的深淵。

  臉上忽然有一股濕潤的感覺,盡管一直在強自克制情緒,不想讓自己哭出聲,但眼淚終究滑落下來了。

  司馬冰心用力吸氣,努力深呼吸,要把崩潰痛哭的沖動強行壓下,更伸手來想抹去眼淚,但一碰到顏面傷處,更是痛得淚水直流。

  手上的感覺…濕濕的,還帶著溫度,也不曉得是碰著了淚水,還是沾著汙血,但…真的好痛…

  …不…不可以哭…不可以尖叫…不可以崩潰…

  …一定…還有人在旁邊暗中監視自己,如果叫了、哭了…敵人會笑…不可以…讓敵人得意!

  死死咬著嘴唇,不讓自己發出聲來,司馬冰心苦修的道門養氣功夫還在,此時更發揮作用,即使悲怒欲狂,心頭一塊仍是清冷如冰,維持著自身神智清醒,持續思考。

  到這一步,該要要認真想想,自己如今身在哪里?周圍是什么樣的狀況了?

  不得不說,幸好自己有專才,聽力與音感比起普通人來要強得多,如今雖然目不能視,光靠聽力,也可以得到很多訊息。

  …周圍,沒有人聲,聽得到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再沒有第二人在附近…但不排除有人遠距離或透過術法正在監視自己。

  …也沒有風聲,空氣幾乎沒有流動,這里應該是一處密閉空間,但空氣潮濕而沉悶,不像是普通地點,恐怕是…地底下吧?

  …這是地牢?難道是心魔閣的地牢?自己正落在心魔閣那群邪人的手上?

  不知用了多大定力,司馬冰心痛苦地控制住本身起伏的情緒,讓自己專心思考一些有正面用處的東西,避免沉浸在自艾自怨中,慢慢走向崩潰。

  然而,自己落入了心魔閣那群邪人手里,這個結論并不能讓自己好過,反倒是因此想起很多與他們相關的傳聞,益發心驚膽顫,本來開始平靜的情緒又開始激烈起伏波動。

  自己都變成這樣一個怪物了,生不如死,難道還會怕死嗎?若是能夠解脫,最好不過,可…怕就怕死不了,心魔閣的手段,就是讓人求死不得,又或者,自己就算死了也會被他們練成神尸來糟蹋…

  想到種種可能,司馬冰心不由得陣陣惡寒,卻又察覺到一件怪事,自己雖然身受重傷,但一身功力猶在,并沒有受到限制。心魔閣那些家伙,抓住了自己,卻沒給自己下禁制,封鎖修為?這也未免太看不起人了。

  …等著吧!一會兒要是有人進來,姑娘我立刻拚著性命不要,自爆也好,舍身攻擊也行,大家同歸于盡吧!既拉人墊背,也趁勢解脫,擺脫這生不如死的狀態,還趁機銷毀尸體免得被這些妖人練成神尸糟踐!

  咬牙切齒,化滿腔悲憤為力量,少女暗暗下了決心,等著跟妖人同歸于盡求個解脫,然而跟著,就是一陣漫長的等待,預期中的心魔閣邪人,始終沒有進來,少女靜靜坐著,沒有發出一點聲音,強制自己維持在至靜狀態,因為如果稍微有些松懈,一直緊繃的情緒可能就會直接潰堤,自己將再也收不回來。

  也直至此時,一些被她先前強行排除的念頭,不經意地重新涌來…會不會有人來救呢?老令公,木頭妹,溫剝皮…姓武的女人,霸天妖尊…或是玉虛真宗的師長們…又或者,再來一次異界召喚也好,召喚我到別的世界去,再換個新的身體,這一次,自己絕對會很小心、很小心的…

  想著這些,司馬冰心不禁自嘲地笑了笑,如今自己變成這種丑陋怪物,溫去病也好,霸天妖尊也罷,或是宗門的那些師兄弟,看了自己估計都不敢認,哪還會有人冒險來救人?這些愚蠢的念頭,最好早點收起來…

  正自我嫌棄,驀地,一聲極細微的音震,隱約從遠處傳來,司馬冰心微微皺眉。

  …好像,有人在彈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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