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溫去病本來的規劃中,朱家并非久留之地,溫家老字號醬油的發源地,原本也不在南方,是自己為了出海方便,有點身家之后,硬是舉家搬遷嶺南,花費大力氣在港市站穩跟腳,又與朱家相處和睦。
看似賓主盡歡,可若有一天碎星團的大旗重立,人員歸來,情勢肯定有所不同,屆時,溫家人難免遭到清算,必須另覓他處棲身,肯定不會留在港市。
原本安排的幾條后路,有前往西北,搶搶無神鋪的生意,稍有風吹草動,直接退到獸人的地盤去。但西北大變后,情勢不同,這一條后路仍存,卻已不太理想。
另兩條后路,就是利用地理優勢,直接逃亡海上,甚至到海外諸島、諸國討生活,這些做起來都沒什么難度。
又或者,取道西南,退入獸領,接受遮日那王的庇護,情勢也不是那么糟糕,總之,幾條后路,都有暗自準備,不管情勢怎么惡劣,都不會重演當初碎星團被人殺個精光的慘烈情勢。
只不過,幾個誤算不在掌握,讓退路出現了偏差。
首先是溫家發展得太順,爭取到金剛寺為后援,有天階者坐鎮在府,又有舍利塔照耀,前途一片大好,哪還需要什么后路?府內眾人因此少了幾分警戒。
再來,家主溫去病離奇失蹤,一去不回,也沒只言片語留下,驟然遇事,只能照早先議定的策略應變,卻也不知這些舉措是否合時宜,眾人心頭不免遲疑,又更加誤了事。
如果只有這兩點,那也還罷了,朱家大軍團團包圍,攻擊滅門時,眾人仍可張開結界防壁,一面抵御,一面悄然撤走,但誰也沒料到,早先一度離開的彌勒活佛,忽然回歸,說不需要如此費事,一拂袖,已經收拾妥當的溫家眾人,直接被他收入凈土,帶到西北。
死傷固然沒有發生,也避免了與朱家軍隊的沖突,把傷亡盡數避免,更沒讓魔族得意,這些都是彌勒活佛的功勞,但…溫去病仍有一種被打劫的感覺。
…其實,本來擬好的撤退路線,不是來西北,司馬家也絕不是當后路的好選項。
…不過,來都來了。
溫去病聳聳肩,覺得雖不是太滿意,但只要司馬家把自己手下這批人高高供起,禮遇有加,自己也就沒什么意見了。
隨著仆從引導,進入這座仍在建筑中的溫府,沿途看到一些忙碌干活的溫家仆從,見到自家家主歸來,紛紛叩拜見禮,又驚又喜,登時掀起一陣騷動。
老字號溫記的親族,大戰時就已凋零四散,溫去病繼承家業時,依附的親族并不多,等到重登富貴,此時投奔過來的人,溫去病也看不上,因此偌大溫府,大多都是仆從、雜役、工匠,盡管也姓溫,卻與溫去病沒有血緣關系,他本人也還沒機會建立新的親族。
大致上,溫去病這個家主,在自家還是頗得人心的,溫家富裕,給仆婢們的薪水向來高出平均水準,溫去病又從不干什么欺男霸女,視仆役人命如草芥的事,自然大受自家人歡迎…當然,也沒到那種愿意拋棄性命,舍生以報的程度。
“大家都還好吧?”
溫去病開口慰問,關心了一下他們到此后的生活,見他們一個個心滿意足,雖未完全適應,卻對未來非常期待的模樣,點了點頭,神情淡然,看不出特別的歡喜或感慨,只是聽著這名司馬家小輩的介紹。
“…莊園還在蓋,令公指示,撥了幾百畝地給溫氏重建家園,地點依山傍水,是貴府在乎老爺親自選的,也是由貴府人員分別回憶,手繪出來的設計圖,組和整理后,根據此開建。”
溫去病聽著介紹,目光橫視,要說這是一座大莊園,其實更接近一片大工地,數以千計的工人,分別扛著建材、拿著工具,忙前忙后,不可開交。
西北各地都在搞大建設,正是少人缺工之際,這幾千人被司馬令公大筆一揮,直接調撥過來,足見交好之意甚誠。
不過…溫去病嘴角微微勾起,倒也不覺得司馬家會吃虧。
自己親手建立的溫府布局,歷經多場實戰,早已名傳大地,不曉得有多少人都想竊取其中機密,現在司馬家平白得了大好機會,堂而皇之地派人來學習,就算只能學點皮毛,對于本就屬于文化沙漠的西北之地,也是大補。
溫去病側眼瞥看,各處工人隊伍之中,必然有幾個拿著羅盤、測量儀器的司馬家人,正在認真測算,商量什么,不時還會起爭執,這樣的情形到處都有,很顯然不是普通建筑事務。
“哦,西北的工人,都很有研究精神啊?”
溫去病好整以暇地望向那名司馬家子弟,后者臉紅羞愧,訕訕說不出話來,這反應溫去病看在眼里,倒是覺得有趣。
司馬家人豪爽,普遍的文化程度也不高,但并沒有失去對知識的敬重,一方面很看重學習機會,另一方面,竊取知識仍會讓他們感到羞愧,從這點來說,真是一群挺可愛的人。
溫去病笑了笑,揮手道:“不用介意,但這樣學不到什么東西的,后頭你把他們召集起來,我負責教一些回憶圖冊看不到的東西,算是見面禮吧。”
司馬家人把發財、民生經濟看得很重,但對知識的重視,無疑更在其上,聽到這一句,附近的司馬家子弟聚靠過來,作揖為禮,表示感謝。
溫去病是直接從金剛寺過來的,那邊的消息,此刻尚未傳到,這里的司馬家人也還不清楚狀況,但眾人在一起說話未久,外頭就傳來喧鬧之聲,一隊人馬風風火火趕回府中,赫然是司馬令公陪同商業考察團回來了。
之前,還與溫府眾菁英在附近城鎮轉悠的司馬令公,一接到溫去病親訪金剛寺的消息,就知他下個行程必是來這座新的溫府,急急讓眾人回府等待。
本來,如果只是溫家家主歸來,司馬家為了表示尊重,會派幾個家族中的重要人物,甚至當權要人前來,但伴隨溫去病現身消息一同傳來的,還有他身成天階者之事,這就把司馬家整個炸翻過去。
天階者的份量之重,遇到一些比較講禮數的家族,甚至要擺出香案,全體跪迎如接神,司馬家雖然沒有這么多繁文縟節,但老令公親自來迎,卻也是不可免的,而途中更持續有爆炸性消息傳來,這位新晉天階者將與司馬家聯姻,共結連理。
聽到這消息,老令公又驚又喜,雖然也有些懊惱,怎么招呼也不打一聲,莫名其妙就訂了親事?但司馬世家長輩的份量極重,尤其是婚事一類的主導,老一輩的開了口,基本就沒有小輩人說話的份了,而金剛寺中…多得是老令公的長輩。
一行人用了特殊手段,最快速度趕回溫府來,開門一進來,就看到溫去病與司馬家子弟談笑風生,似乎相處甚歡,登時松了一口氣,心里落下一塊大石。
…看起來,這似乎是個好開始。
司馬令公等人識趣地沒有第一時間上前,而是把這權利留給溫在乎等一眾親友。
“家、家主…”
見到溫去病,如溫璽鴻、溫青衛這些家族菁英,表情都有些復雜,既是歡喜,但也有更多的尷尬,人人都有滿籮筐的話想說,卻沒法當著別人的面講。
他們的感受,溫去病心知肚明。
自己執掌整個家族,基本奉行秘密主義,畢竟碎星團之事,關系重大,自己誰也信不過,哪怕是在叔這樣的老家人,都被自己蒙在鼓里,不知曉自己底細。
要做的事情太多,自己也不可能一個人全干,總要分一些給手下,而分事干就要交代,自己也把手下分了類別,不同類別的手下,得到的說詞也不同。
如溫青衛這些血脈親人,雖然常常貼身保護,知道的東西卻很表面,基本曉得的與外界相差無幾,自家是靠獵殺碎星者發財,平常也做很多人口買賣與海外走私生意,反正這年代沒所謂的貿易,所有貿易都是走私。
溫璽鴻這一類資質較高,會動腦的,普通謊言瞞不過的,知道的東西就多些,自家當然是專門獵殺碎星者,不過家主貪婪得可以,覺得碎星者殺掉太浪費,所以一些舉止可憎的碎星者,真的被干掉,部分甚至連同他們的家眷,一起被梟首上交,都有錢領。
像這一類的,通常都還累積了頗為豐足的身家,宰掉以后,上交一半,自留一半,成為溫家迅速發達的重要資本。
但另一些經過家主篩選,未來可期的,他則大費周章,偽造了巧奪天工的假人頭,上交朝廷領賞,本人則當成奴隸,販賣給海外諸國。
這樣的行為,獲利少而風險大,如溫璽鴻這樣的有識之士,不只一次向家主勸諫,以今時今日溫家各種生意的利潤,似乎犯不著去掙這小利,如若讓朝廷發現,又或是這些被賣到海外的碎星者,逃脫回來報仇,豈不是危險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