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七十六,已過知天命之年的溫在乎,常常感嘆自己這一生的命運起伏。
作為一個從不曾離開溫家的老人,自己看著溫家這些年的興衰起落,溫家本是經營醬油的名店,“老字號溫家”大地馳名,但受到戰爭沖擊,家業敗落,上任家主受豬朋狗友蠱惑,不但沉淪毒物,居然干起了奴隸買賣的生意,最后沒能發家,反而搞得妻死子散,家破人亡。
前家主身亡后,溫家只余微薄田產、荒廢祖宅,還有大批債主。樹倒猢猻散,獨自枯守祖宅的溫在乎,覺得自己很快就會隨著這破敗宅子,一起老朽,卻不料,離家多年的溫去病,忽然回歸,繼承了負債遠多過資產的家業,更扭轉乾坤,硬生生把溫家振衰起敝。
“在叔,我不是什么天才,沒什么神奇的重振訣竅,基本的策略只有一個,別人不敢做的事,我做!別人不愿做的事,我做!別人不能做的事,我做!”
以這句宣誓為開端,溫家新主無疑是個激進的人,走著最偏鋒激進的路:不但打入奴隸市場,還將這些人銷往獲利最高的海外,不留余地的程度,連同行看了都搖頭,他卻利用這機會,打通海外商路,另外經營起走私生意。
走私軍械,已是高利潤生意,而他尤為激進,特別走通關節,將這些軍械運過盤江,賣給南方的各獸族,無視百族大戰后,“販賣兵器給獸族,滿門抄斬”的禁令,賺取比普通軍火走私高一倍以上的利潤。
奴隸商人為了確保貨源,經常與賞金獵人、官府走在一起,溫家也不例外,只是他一踏入這行,就敢動別人忌憚的燙手山芋,和那些頂級的大商行競爭,搶著接追殺碎星團余孽的工作,喪命在溫家手上的碎星者不知幾何。
最初,溫在乎非常驚懼,碎星團不是好惹的,赫赫威名,是百族大戰期間,用無數豪強、猛人的鮮血書寫而成,哪怕主力干部已亡,這些余孽之中仍可能有強人,又是窮途末路,瀕死反咬一口,哪個大勢力都忌憚三分,就憑溫家的弱小力量,這絕對是自招滅門之禍。
…但他成功了。
至今回想起來,曾參與整個過程的溫在乎,仍覺得不可思議,但這個全無力量可言的家主,憑著對藥物的理解,還有詭變百出的設計,下毒、暗算、設伏、威脅…幾乎是這么一路踐踏人命上來,這幾年里殞落的碎星者,有七成都是亡在溫家手里,連帶他們身上的遺物,很多也進了溫家口袋。
這是溫家之所以迅速崛起的理由,溫在乎后來更發現,溫家有了一定財富、地位以后,也引來了不少大勢力、大人物的覬覦,這是所有發展中的小勢力,無法逃避的一關,對于那些大門派、大家族而言,溫家還不夠他們一口吞的。
然而,溫家狠狠打擊碎星者,主動把仇恨往身上拉的動作,讓他們很受用,這樣一只可豢養的獵犬,有著很高的利用價值,而溫家在打擊碎星團過程中表現的手狠心黑,也讓他們頗有顧忌,不敢隨便伸手過來。
直至此時,溫在乎才明白自家家主的打算,從一開始,這個年輕人就是想好了目標,按部就班進行,雖然走的是直線,可每一步踏出,他都先想好了下一步會遭遇的問題,預做了準備。
哪怕本身沒什么力量,但他的腦子、眼光,卻為溫家指引方向,導往未來,這其實比什么過人武力都更重要,讓溫家上下對之敬服…
“…高階的兵器,照例先給老客戶,盤江的獸族聯盟,之前訂了多少?”
坐在椅上,溫去病問起訂單狀況,溫在乎答道:“八件,但高階的兵器,獸族向來多多益善,這回幸運比平常多做出幾件,只要放個消息,各族的獸王肯定會…”
“免了。”
溫去病搖頭道:“我們與那些獸族純粹在商言商,沒必要太偏向他們,他們也不會與我們講什么基本道義,商品…當然還是要追求利益的最大化。”
“但純以利潤來算的話,很難有買家肯像獸族一樣出雙倍的…”溫在乎說著,忽然醒悟,“家主是想走黑市,參加許都的暗市場拍賣?”
“就是這么回事,找些中間人,把這批貨放出去,趕上這回許都的拍賣會,上場明碼拍賣,看看花落誰家。”
溫去病淡淡說著,溫在乎卻曉得家主想的肯定沒那么簡單。
拍賣會的主要對象,是帝國中的人族。盤江叢林里的各獸族沒有鍛造技術,買不到好兵器,愿意出雙倍,甚至數倍的價錢購買軍械,可普通人族武者卻沒這強烈需要,要說能賣到獸族的出價,可能性太低。
因此,把兵器送到暗市場拍賣,絕不是利益最大化的作法,家主應該另有盤算,至于那盤算是什么…
溫在乎不打算追問,只是道:“家主確是高明,做生意的手段,讓我這老家伙常覺得跟不上了。”
“閑話省省吧,在叔,許都的事,我有點興趣了,你讓人準備一下,我要走一趟許都。”
“家主你要親自走一趟?”
溫在乎吃了一驚,溫家發跡的一路上結仇不少,覬覦者眾多,不曉得多少人想干掉這位溫家主人,令得他若非躲在家里不出,就是出海做生意,行蹤飄忽,不易掌握,否則,可能早就被殺手干掉了…
“這不妥吧?家主你是萬金之身,參加拍賣什么的,平常不都是由人代拍?何用你親自出馬?再說,九陰殘篇什么的,難道你會當真?”
溫在乎覺得可笑,像這類的宣傳噱頭,連自己都不信了,家主怎會當真?
九陰遺訣的源頭,是玉虛真宗的無上道藏,玉虛真宗作為天下道門領袖,所有神功、秘法,據說都來自一部包羅萬有的無上道藏“鴻鈞真經”,玉虛真宗視之若拱璧,但在多年前為歹人所窺,默錄出部分,流傳大地,是為“日月寶典”,為了爭奪寶典,引發了一場又一場的殺伐,鬧騰了一整個時代。
在連續的搶奪中,日月寶典先是被拆成陰陽兩部,而后又被扯得更爛、更散,最后流傳于世的,只有殘缺不齊的記載,甚至連這些殘篇都下落不明,成為人們寄托夢想的又一傳說。
類似的傳說,大地上其實不少,但從拍賣會那邊傳出,就沒什么人信了,因為不知從什么時候起,那些主持拍賣會的商人,就利用這些傳說之物來宣傳,隨便制造寫些文字,偽造成古籍,就說是某某寶典的殘篇,利用“殘缺不全”這個特性來誤導人。
殘篇難以鑒定真偽,就算人人心存疑慮,不愿意花錢,只要能把人潮引來,就是最好的廣告,也因此,現在聽到是殘篇,江湖老手都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有那些新人會上當。
“…不好說,也許這回…不太一樣。”
溫去病想了想,道:“發訊息給侍衛長,我要去許都…”
說到“侍衛長”三字,溫去病的表情改變,溫在乎甚至覺得他的眼神一下亮了起來,暗叫不妙。
這個侍衛長,是溫家一個非常奇特的存在,由家主一手拔擢,也只對他負責,不聽任何人指揮,手下更有一支獨立行動的隊伍,由賞金獵人組成,平時專門負責在外活動,擒捉俘虜,尤其是碎星者的捕殺。
溫在乎對這支隊伍的存在,頗有微詞,這無疑是溫家培養起來的最重要戰力,可內中的一切,卻連自己這個大總管都一無所知,偏生每個月還要花去大筆資金,著實肉疼,也著實無奈…
“說起侍衛長,剛好那邊傳回來一個情報,請家主三思…”溫在乎慎重道:“碎星者的殘黨,計畫要刺殺你…”
“喔。”
溫去病不以為意,還抓了兩下癢,全然不當一回事,既是踩著碎星者的尸體發家,仇恨值拉滿,人家會想來刺殺,這根本不能算情報。
“今次與往昔不同了。”溫在乎搖頭道:“侍衛長傳回來的情報,外頭有風聲,這次的行動中可能有大人物…”
“大人物?”溫去病一臉忍笑的表情,“那班死剩種里頭還有大人物?不是早被殺盡了?這倒真是個貴重情報…”
“家主萬勿大意,據說碎星團的四武神還有幸存者。”說到要緊人物,溫在乎的表情也緊張起來,低聲道:“六年前,與追捕者同歸于盡的毀天霸皇、金山毒霸,很可能未死,蟄伏六年后,要重現大地,如果這消息屬實,我們溫家將非常危險,那兩個兇神當初橫掃大地…”
聽到這兩個的名號,溫去病的目光驟然一縮,跟著,他往扶手用力一拍,蒼白的臉上血色乍現,隨即劇烈咳嗽起來,卻是一邊咳嗽一邊大笑。
“哈,這個有趣,有趣,確實是重要情報。”
一面大笑,溫去病一面往外走去,邊走還邊揮手,扔下話來。
“在叔,發訊息給青衛、璽鴻,讓他們三日內集合回來,跟著我上路!”
“是。”
聽著主子的命令,中年管家彎腰應命,既擔憂家主的身體,也想起數年前,外出流浪的少爺,在雷雨交加的夜晚,撐著一把破傘,臉色蒼白地回到已經破敗的家門口。
‘在叔,我家老頭掛了嗎?’
‘呃,是,老爺日前已大歸,少爺你臉色怎么那么差?這些年你到哪…’
‘在叔!’
簡單而平靜的一聲叫喚,卻蘊含不容質疑與多問的意志,還沒等這邊有回應,他就淡淡道:‘我要當家主,溫家的家業我會撐起,在叔你要來嗎?’
當時的話,聽在耳里,就像天上雷聲一樣轟震,實在沒想到,他真能把這宣告完成,短短幾年,想來一切猶如作夢,只是…
‘…我沒剩下幾年命了!要做的事還有很多,為了在那之前做完,我…什么都肯做,什么也都做得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