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洗完頭發也沒擦干,齊清諾就若有所思地坐在床邊,沒開燈的房間,只有月光。
房間做過隔音,又是夜深,除了一呼一吸的聲音,似乎聽不到什么。
隔著素色的窗簾,有時候會看到一點紅光,似乎是遠處高樓上的,閃過,又閃。
剛和年晴聊完,她有點兒不想現在睡覺。一本書翻扣在床角,只看了一半,或者隨手翻到哪一頁。她拾起來,合好,又整齊地擺進床腳對面的書架。幾個公仔靜靜地坐在書與書之間,和她一樣不說話。她拿了一個,又扔回去,嘴里“喲啊”地無意義輕喝了一聲。房間里似乎有了點聲音,卻又和那點紅光一樣,馬上消失。回過身,她又走到電腦桌前。桌上空蕩蕩的,只有一本筆記和一支橫著的鉛筆。打電話之前,她是要寫些什么的。也許是一首歌曲,或者一段旋律,再不就是胡亂寫的一段歌詞,她打開筆記,翻到最后,卻只有一個可笑的簡筆畫小人,笑呵呵地張開雙臂。
雙排鍵在手指下發出聲響,是一段這幾天一直在想的旋律,只是幾個音符反復反復。似乎是有些累了,她又坐回電腦桌前,將身體半趴半倚在桌上,懷里抱著隨手拿過來的木吉他,無意識撥動,聲音很輕,似乎怕吵到誰。
月光一會兒被云擋住,一會兒又透進來,讓屋子里似乎飄著一層光的霧。
有個小女孩的聲音說:“姐姐,姐姐,幫個忙好嗎?”
齊清諾想,誰在喊我,是喊我嗎?
她抬頭看,真是一個小姑娘。單純秀氣的臉蛋,長發烏黑順直,嘴唇抿著,帶著靦腆的笑容,兩眼亮晶晶地仰頭望她。
“你是誰?”齊清諾剛剛問完,忽然覺得自己似乎認識她,但怎么想,也想不出她是誰。
“姐姐,我裙子濕了,不敢回家,你能幫我擋著,讓我走嗎?”
那個小姑娘可憐兮兮地坐在凳子上,不知什么時候灑下來的水,浸濕了裙子,她不敢走,怕別人看到,以為是尿了。
“別怕!”她抓過來小姑娘的手,像握著自己,“我們走。”
“有人追來了,他們是壞人!”齊清諾和小姑娘拼命逃 一會兒那些人似乎沒有追來。可小姑娘說:“姐姐,我在追她呢,但跑不動,你幫我好不好?”
齊清諾覺得自己應該幫她,就說:“誰?去追誰?——你家里人呢?”
小姑娘已經牽著她的手,指向前方,“你看。”
那里是一條路,空蕩蕩的,筆直地連向遠處,卻看不到終點。一個挺酷的小女孩,一直不停地跑,只能看見她的背影。
“我們一起追。”她忽然有奔跑的沖動。拉著小姑娘的手,兩個人一起跑。小姑娘好像沒有重量一樣,與她飛奔在路上,長發飄啊飄,好像她也有一頭長發。
好像飛起來一樣,兩個人跑著,卻不知道什么時候能追上。不知自己什么時候穿上一條白色的長裙,纏繞著她的雙腿,跑一步,就絆一下。她想,要是沒有它就好了。忽然,裙擺撕裂,她一下子掙脫了那些約束,卻“啊呀”一聲,腿似乎撞上什么。
再睜開眼,原來剛才竟趴在桌子上睡著了,剛才一用力,腿卻撞到桌子。吉他也早就滑到地上,此時“哐當”一響。
她迷迷糊糊地揉著腿,過了好一會兒,才撿起吉他,將它放回原位。
“睡了。”她一下子將自己扔在床上,隨手拉過淺紫色的被子蓋上,漸漸又迷糊起來。
剛剛睡著,媽媽就來喊她,時間到了,快上班,今天有孟叔叔來。爸爸也在旁邊說,快起來,我送你去。
齊清諾心里一驚,
“有這件事嗎?我怎么忘了。”
也不知道怎么穿衣洗漱,轉眼間齊達維就開著他的寶馬,送自己寶貝女兒出發。
“其他人都到了嗎?”齊清諾問。又想誰應該已經到了,一會兒怎么安排,該演奏什么曲目。
車子開得很快,也不知怎么下的車,就被三零六的其他人圍在中央。
“還有誰沒來?”齊清諾問。平時都不用數,只要看一眼,就知道誰來誰沒來,可今天卻不知怎么,只能看到恍恍惚惚的幾個人。
“老大,人不齊怎么辦?”
“老大,有人走了。”
周圍的人都在說話,齊清諾卻不知道是誰在說,她說:“誰?誰沒來?誰走了?”
“紫鴻姐畢業了啊。”
“藍曉欣真不義氣。”
“楊…也走了。”
柴麗甜拿著笛子說:“我想寫首曲子,不是魂斗羅那樣的。”
齊清諾:“我去找王蕊、翩翩她們,要做一些不一樣的音樂…去賀綠汀。”
“有用嗎?我們這樣‘玩’有意義嗎?她們只是喜歡美女加音樂吧?”
“不!”齊清諾斬釘截鐵,“不會這樣!”
“那怎么辦?你們要畢業了,媛媛家庭困難,翩翩想著彈古典,蔡菲旋心不在焉,總在外面忙自己的小樂隊,教授們都說我們是‘不務正業’。”
彭一偉站在旁邊說:“我支持你們。”
謝渡、韓益鳴幾個男生也圍過來,喊:“沖沖沖!”
“…她拒絕了你,也拒絕了我,可是她依然熱情如火,她的名字就叫齊清諾…”
齊清諾看著他們,說:“我們是朋友。”
她又覺得這畫面有什么不對,或許,唯有自己才是不對?
“我…”
詹華雨拽過齊清諾的胳膊,說:“諾諾,你應該早點回家。我和你匯姨說好了。”
“老大,老大。”那些人越來越遠,卻喊得越來越響,可她被媽媽拉著怎么也掙不開。
“爸。你在哪兒?”齊清諾喊。
“孩子想學吉他,諾諾天生就喜歡。”齊達維抱起齊清諾。
“興趣在于引導,女孩子學鋼琴會有氣質。而且,孩子才五歲,你怎么能帶她去那種地方。”詹華雨冷臉。
“那種地方,我們不都去過。她是孩子,應該讓她嘗試一下。”
“為什么讓她嘗試這種危險的事情。就因為我去過,我現在才不讓諾諾去。”媽媽從來沒有生過這么大的火,嚇住了齊清諾。齊達維和詹華雨小聲卻嚴厲地爭吵起來,他們捂著齊清諾的耳朵。齊清諾跑回自己的屋子,哭了起來。
“我這是在做夢嗎?”齊清諾忽然覺得身體升高,漸漸離開了那個小姑娘,她看著小姑娘抽動的肩膀,忽然覺得好累。頭發長長得牽引著她,她狠下心去剪斷它,飛翔起來的夢,讓她忽然覺得天旋地轉,滿頭大汗地坐了起來。
屋子里仍然沒有聲響,眼前是整個墻壁的書架,書排得整整齊齊,幾個小時候的公仔玩具,正瞪著大大的眼睛看她。
“你睡了嗎?”她摸到手機,發了條短信。
一會兒就有一條短信回復。
“后悔了?算了算了,當我放屁。”年晴好像也沒睡。
齊清諾想了想,一個字一個字打:“親愛的。”
這回沒有回復了。齊清諾也沒有等回復,使勁揉了揉臉,換了枕巾,看了看表,才合上眼睛。
思緒如同馬車,一會兒是自己,一會兒是團里,一會兒是音樂,一會兒是工作…它們上上下下,帶著齊清諾,仿佛波濤洶涌,席卷過一幕幕人生正劇。
她喜歡思考,早 早就察覺自己身處的世界,似乎和別人不一樣。這種事情無關家庭,也無關父母,似乎早有安排,卻又像一切都是偶然。
她依戀母親,卻骨子里親近父親。在高中之前,她就躍躍欲試,但卻沒有太多勇氣。她愛音樂,崇拜那些能用音樂感染人的作曲者,她為在臺上揮斥方遒的人生而著迷。她習慣了生活按部就班,卻又渴望有一種打破這種平靜的力量。她想要沖破一切障礙,卻又不知道,那打算沖破的,究竟是不是束縛。她得到了睿智的告誡和通達的指點,但這些話并沒有成為心中的支柱,卻好像一種外在的框架,讓她具有了迎接一切的力量,卻又帶給她無端的惶恐。
她了解的太多,不了解的卻更多;她的青春在夢里不停燃燒,卻不知道燃燒后,會是什么?
三零六會去向哪里,她也不知道,她有時候會設想未來,有時候又覺得現在才是真實。她無法為每個人承擔責任,她畢竟不是超人。她可以為了自己的夢想,付出殘酷的努力,也可以讓自己變得更加堅強。她害怕成為弱者,但也知道,正面走不通,反面也未必就是正確。
她冷靜地思考,她慌張地思考,她思考著思考,她明白自己在思考。
這個世界總有些人不愿思考,或許因為不愿意面對自己,或許只是希望更加溫柔地看待這個世界。
齊清諾在思考的馬車里顛簸著,晃到清晨,鬧鐘響起,讓窗簾透出的日光更加耀眼。
她下床,大步走到窗前,拉開窗簾,望向樓群外的藍天。
窗戶玻璃上是一張依然堅定的面孔,豐滿圓潤的鴨蛋臉,有著細膩溫柔的線條,一雙眼睛黑白分明,自信而誠懇。
她沒有笑,卻仍然有和朝陽一般溫暖的親切氣質,在這個早上,她沒有想起曾經做過的夢,只想到今天。
吉他沒有再只發出單調的音符,齊清諾的腦袋和腳也是活躍快樂的,用和歌曲般配的節奏小幅度搖擺抖動著,吉他旋律自然過渡到了一個節奏稍微慢點但是依然快樂明亮的調上:“我想知道,這是不是和你一樣的天空;我想知道,你有沒有來過我的天空;我想知道,你會不會一如既往陽光;我想知道,我能不能堅定不移,不再迷茫…”
窗戶下是浦海市密密麻麻的市民,他們走出家門,坐上地鐵公交,開車騎車,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夢想,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愛情。
他們不知道,就在他們頭上的天空,有一個女孩子的歌聲,飄過一個人的青春。我們看著她的短發,跟著節拍擺動,漸漸變成一個黑點,樓群飛速而下,云朵破開,眼前只有一個藍色的地球漂浮在宇宙之中。
“世界太大,總會有一個人很平凡,卻突然就吸引了我,讓我心動…”
“老大威武!”
“屁啊!”
“什么什么?你被他…你怎么對得起我?”
“就是,老大代表我們寵幸他。”
“上吧,老大。”
——“我叫齊清諾,大三。”
——“我認識,但是不知道名字。”
——“聽說過名字,沒見過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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