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下后依然一片亭亭玉立的三零六迅速做最后調整,王蕊抱好琵琶,于菲菲握好琴條,高翩翩再稍微挪動一下椅子,何沛媛把一絲胸前的長發捋到肩后,蔡菲旋以防萬一地輕輕試音…
三零六的每個女生都有或多或少的舞臺經驗,她們也集體在老音樂廳面對數百觀眾表演過,還自己組織過露天演奏會…她們不會怯場。
現在,十一個女生身著統一漂亮的服裝,聚光燈讓她們臉上的眼影唇彩更加鮮明美麗,連頭發也閃閃放光。
看著前面樓上樓下滿座的觀眾,聽著細微但是混響成一片的議論聲,再瞄瞄舞臺邊雙手插褲兜身姿挺拔面帶笑容的楊景行,三零六卻笑不出來了。
齊清諾的表情十分平淡,只有眼睛放射著光芒挨個和姐妹們交流。柴麗甜微微點頭后把笛子舉到了嘴邊,坐在最后面的年晴還有心情耍手花,只不過是藏在鼓后的。
齊清諾手起,柴麗甜小巧明艷的吹奏口型讓一線漸強的笛聲悠遠地響起,這笛聲溫柔婉轉,卻瞬時把臺下那些竊竊私語都掩蓋湮滅了。
柴麗甜給了大家一個完美的開始,早已握好弓弦的劉思蔓和邵芳潔也精確無誤的切入,音準音強無可挑剔,同樣是婉轉親和,卻又讓人期待。
僅僅是這十來秒旋律的呈現,臺下的好多觀眾就已經可以開始猜想或者期望他們今天將聽到的東西,應該和之前他們聽見“民樂”二字時所想象的內容很不一樣。
果然,接下來古箏,揚琴,琵琶…甚至架子鼓跟合成器,都在不知不覺中悄無聲息地加入,那么自然貼切,美妙得神不知鬼不覺。
新穎而講究的織體超出了想象,二樓好些拿了賀宏垂恭送上的譜子后還沒看的專家名家們現在都翻開了那厚厚一本,可這里燈光昏暗。
丁桑鵬不看身邊人幫他翻好的譜子,繼續用那張蒼老的臉上唯一有精神的雙眼看著臺上,右手哆嗦著戴上厚厚的老花眼鏡。
前奏的整體越來越豐滿,旋律線條雖然有序交織,可蘊藏的那么多精彩和動人又讓好多人耳不暇聽,進而更加期待。
前奏進行到一半,樓上樓下上千觀眾的目光幾乎都停留在了舞臺中的那片美麗之上,看著于菲菲手中的琴條輕快起落,高翩翩的手指前后飛舞,二胡左右開弓,年晴舉重若輕…
各件樂器代表性的主題或者動機在前奏里呈現得并不是那么清晰而獨立,因為作曲者要為了前奏的整體和諧性考慮,更是為了動聽,為了吸引耳朵。但是這個起落飄逸,結構靈動的樂段仍然給了聽眾一個扎實的想象基礎和廣闊的情感空間。
前奏的結尾是一個漸弱,最后只剩下一線游絲的笛子聲悠揚地飄遠。臺下那么多觀眾也有不了解情況的,這個前奏結構的完整性和首尾的呼應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是樂曲結束了,于是有人開始迫不及待地鼓掌。
零星但是很熱情的掌聲有些刺耳,不過由高翩翩奏起的古箏動機馬上就讓掌聲停止了,并且把氛圍調節了回去。這才剛開始呢!
古箏的協奏部分用龔曉玲的話說就是“用傳統的寶貴力量去突破新的境界”,前面的獨奏部分的旋律明亮而懷舊,但是隨著主題的變奏跟和聲的進入,樂曲的行進方向又一次給了觀眾驚喜…
此前,除了那些被邀請的老師和躲在北樓偷聽的學生之外,沒什么人完整地聽過。然而偷聽的畢竟是少數中的少數,大部分人都只是聞其名不聞其聲,聞其聲也只是一些小片段。
現在的音樂廳,現在的三零六,給人視覺和聽覺的感受都是全新的。楊景行和龔曉玲在場邊聚精會神欣賞或者監督著三零六的表演,等古箏當起主角后,導演也不忙活了,站在龔曉玲這邊陪同欣賞。
隨著更多的表演者加入導演的隊伍,楊景行身后周圍的人越來 越多,后臺也完全安靜了下來。大家或坐或站,似乎都忘記了自己的緊張和期盼,思緒表情都隨著前臺的音樂而去了。
對大部分聽眾來說,旋律是最貼近自己更容易欣賞的。楊景行顯然了解這一點,所以他目前為止的作品在這方面都是再接再礪精益求精,尤其如此。
古箏部分的旋律雖然始終有一種懷舊的感覺,但是仔細分析,自和聲進入后,古箏的旋律就開始走向活躍,節奏感愈加明顯,線條越來越時尚化。就像是一種小心翼翼的嘗試卻取得了非常成功的效果,越來越動聽。
突然,一直表現優異的高翩翩彈錯一個旋律音!這個錯音在楊景行和三零六自己聽來肯定都異常刺耳,不過對觀眾的影響并不大。
還好高翩翩沒有一錯再錯,她并沒有去迎接齊清諾的目光,繼續專注演奏,行云流水地撥弄出兩個月以來練習了無數次的動人旋律。
龔曉玲曾經夸張地說過,整首作品中充滿了妙不可言的樂句樂思,讓人一次又一次不斷地體會聽覺上的愉悅和感動。確實,如果楊景行把這些東西稍加改編,估計可以寫出好幾首讓甘凱呈拍掌叫絕的流行歌曲。
現在賀綠汀音樂廳里的聽眾們就是被臺上傳播開來的一個又一個的精彩樂思,一段又一段的旋律帶領著,暢游在音樂的海洋里,海水溫暖而清澈,甚至微甜。
每一件樂器的協奏部分都有或真或假的高潮,而大部分都是讓人意猶未盡的那種,古箏部分也不例外,因為這些意猶未盡都要留到后段真正的高潮部分再爆發,而且是爆發之上再加爆發。
就算是意猶未盡,可是古箏部分慢慢結束后,臺下又響起了零星的掌聲。楊景行身后也有人輕輕意思了兩下,換得楊景行回眸一笑,嚇得同樣是大男人的對方連忙回避。
臺上接下來就是郭菱唱主角了。如果說古箏部分的作曲手法可算新穎,那么胡琴部分簡直就是大膽了。郭菱才前仰后合地拉了半分鐘,二樓的專家們都不交頭接耳了。全新的感覺,美妙中似乎還帶著一種不安。不過這種不安漸漸地就消失了,因為作曲家對整體把握得很好,那種大膽依然收放自如。
臺上的每件樂器甚至每個人對臺下的觀眾來說都是那么熟悉,可是今天他們聽到的音樂卻那么陌生。奇怪的是,和這個陌生人第一次見面就讓人覺得那么親切,那么想要親近,那么想要了解她的全部,她的美麗,她的氣質,她的內涵…
胡琴結束后,連零星的掌聲也沒了。整個音樂廳里,除了臺上的十一個女生在熱情而專注的演奏,前面的觀眾和后臺準備著的演員都變得那么安靜了。
剛剛得空休息了半分鐘的于菲菲在一個自然美妙的過度后抬起了手中的琴條,開始自己的表現。
這一次,和聲是和旋律一起進入的,但是樂曲的進行沒有讓已經更加滿懷期待的聽眾們失望。
情緒表情確實是慢慢轉換了,在于菲菲的琴條之下,那件有著數百年歷史的樂器表現出來的除了讓人無法克制聯想起的文化和情懷之外,還有時代的活力和憧憬,有青春的力量和熱情。
和聲的配合更是讓人耳目一新,琵琶的和弦配合,笛子和二胡的旋律襯托,古箏出其不意的點綴…沒有了鑼鼓喧天的大型民樂似乎讓人難以適應,可那美妙卻又無法割舍。
從熱情再次進入到舒緩懷舊后,揚琴休息了,和聲繼續進行。突然,和聲幾乎全部消失了,揚琴陡然再一次強化登場。那種瞬間的落差完全沒有古典樂的深邃和講究,可聽覺上的沖擊卻讓人無法避免,旋律上簡直可說是在“煽動”觀眾的情緒了。
大部分對這種“煽動”買賬,好多人伸長了脖子挺直了腰桿…可是等待他們的是又一次意猶未盡。
再接下來就是琵琶引領風騷了,依然是靠超脫 繼承的旋律和新穎的織體制勝。王蕊完全沒有平時那種故意的忸怩作態,那么端莊淑女地抱著自己心愛的樂器準確地撥彈出每一個音,音樂中充滿了她看起來并不具有的感性和內斂。
琵琶的高潮部分比較真,這讓好些樓下的觀眾不管不顧了,小面積不禮貌的掌聲起碼持續了幾秒鐘才停止。
王蕊眼睛星光閃閃地把接力棒遞給了柴麗甜,柴麗甜不負眾望,笛子的音色依然那么明亮純正。
柴麗甜還沒開始一會,二樓的丁桑鵬老人就抬起了干瘦的右手,其實也沒抬到那么高,但是說話很用力:“很不錯,很不錯!”
校長立刻回應:“這是馮教授的學生。”
丁桑鵬說:“都很不錯。”
這就是一場聽覺盛宴,似乎每一個音符都是前所未見的,似乎三零六給每件樂器的每一個音符都賦予了新的生命和含義。柴麗甜在這方面尤其做得好,幾乎把作品的精彩表現到了淋漓盡致。
除了音色上傳統的感覺和情懷,觀眾們得到更多的是臺上女生們用努力和天賦表現出來的充滿新鮮感的美妙旋律。如果說作品前面的部分還是在給觀眾施加或者強調這種感覺的話,那么笛子部分就已經開始深入引導聽眾去享受這種感覺了。
可能是整個音樂廳里最樂盲的楊程義和蕭舒夏都開始享受了,楊程義現在的表情說明他絕對沒有在腦海中糾結生意上的那些復雜糾結。蕭舒夏也定定看著臺上,好久沒問丈夫到底哪個漂亮了。
柴麗甜出色圓滿地完成了任務,放下笛子的那一刻展現出的淺淺笑容讓觀眾席前排的男男女女都看得發呆。
大家似乎摸清規律了,沒有掌聲了,都正猜想著接下來是哪件樂器登場呢,齊清諾的雙排鍵卻模擬小號,用一個較長的引子把樂隊帶入了作品的過度部分。
說是過度承上啟下,其實也能算一個再呈現,總結和展望。歸納表現了前面的內容,并預告接下來的。
讓好多人沒想到的是接下來架子鼓當起了主角,而且樂曲快速地進入狀態讓他們根本沒有時間擔心想象架子鼓該怎么樣別出心裁地精彩,就開始享受了。
前所未見的節奏型,前所未見的搭配,年晴輕柔的鼓點毫不客氣地表現著隱忍的力量,在同伴一次又一次的美妙邀請中,隱忍逐漸綻放,但是并沒有爆發,而是把那些力量平和地釋放出來。
這里,架子鼓的表現簡直超脫了所有學生對它的印象和理解。鼓,原來也是可以這樣打的。當然,這肯定也得靠民樂樂器的襯托或者配合,不然那么干打的話肯定不會好聽。而且,架子鼓的力量應該是搖滾,現在臺上這種未免有點不過癮。
還好過癮的很快來了,在兩把二胡和一把琵琶的配合之下,年晴越來越充滿干勁,一陣急速的節奏表現出了她扎實的基本功,也讓觀眾們的神經和情緒瞬間高漲了一下。
可是這種情緒很快就沒了,因為年晴把主角讓給了兩把二胡。二胡部分好像讓龔曉玲有點擔心,她自我安慰:“不會出問題。”
如果樂曲前面的大部分已經讓聽眾們喜出望外的話,二胡部分開始他們就要嘆為觀止了。
龔曉玲和賀宏垂一致表揚過楊景行在這一部分所表現出來的才華橫溢和誠懇態度。前面那些動人感人,遇見莫須有的罪名難免被說是賣弄,但是要說楊景行在這一部分賣弄才華,只會被別人譏笑。
二胡部分也只有短短三分鐘,可是從頭到尾奇妙樂思的運用和結構都是嚴絲合縫。那超出想象的多個旋律線條,織體構成,各種歌曲手法的運用幾乎都是無可挑剔。前面有些部分是能改編歌曲或者獨奏的,而這一部分會讓絕大部分人無從下手,否則就是自討沒趣。
劉思蔓和邵芳潔沒有讓所有人失望,兩張弓拉得行云流水。認 識和不認識的同學,聲樂器樂的老師專家,教授她們的恩師,幕后的作者,身邊的搭檔,都被開始那一個半分鐘的二重奏熏陶得如癡如醉。
接著,就要慢慢進入高潮了。各種配角出其不意的切入,帶領著二胡旋律逐漸走向激昂。
這種激昂并不是音高或者節奏上的,而是逐漸鋪陳開的恢弘表現出的深沉的情緒力量。龔曉玲曾經說這種表層的恢弘之下其實是暗淡的,是傷感的,是無奈的…而最里層卻又是博大的,深邃的,充滿希望和激情的。
不管是表層的恢弘,還是恢弘之下的暗淡,又或暗淡之下的希望,這一切都是靠旋律跟和聲來表現的,更重要的是二胡的旋律。
賀宏垂也說過二胡部分是最具有藝術價值的段落之一,是全曲的精神中心,是作曲者意志最深刻的體現…所以劉思蔓和邵芳潔多少個晚上加班加點的練習,現在有了效果,也有了回報。
從樂曲前所未有的逐漸恢弘后,臺前幕后的上千聽眾們,不管男女老少,那些禮貌的注目或者淡然的審視都越來越少了,大家都開始溫和地傾聽,感受,好像并沒被那內涵豐富的恢弘挑撥起激動的神經。
在后臺一直和學校交響樂團老師以及首席們喋喋不休的張家霍現在也住嘴了,因為沒人理他了。
讓大家感受了前所未有的三分鐘后,二胡部分意味深長地結束了,根本沒人要鼓掌喝彩。
接下來是電吉他,這簡直讓龔曉玲和賀宏垂也預想不到。蔡菲旋抱著楊景行的好琴,穿得那么時尚女人,也是淑女地坐在椅子上,感覺和搖滾完全沒關系。
事實上樂曲也是這樣,效果器沒那么重的金屬味電子味,旋律溫和得讓人不理解作曲者為什么要在這里用電吉他,蔡菲旋彈奏的樣子也是讓人不明白她為什么要學電吉他。
不過大家都很快適應了,聽著其他樂器和電吉他的配合,原本格格不入的音色在旋律的幫助下那么緊密貼切,連二樓那些老專家們也是一臉新奇表情。
讓大家新奇了一陣后,吉他在短暫的SOLO中把樂隊帶入下個部分,真正的高潮。
先是遠遠而來的緩沉鼓點逐漸加強,這也能讓大家意識到他們的耳朵接下來很可能要經受一陣洗禮。跟隨著鼓點而來的是略感悲情的二胡,還有齊清諾的小號短暫劃破長空。
接著,就是其他人紛紛登場,基本上每個音色都是有單獨旋律的,但是這些旋律都簡潔而且錯綜排列,所以整體并不紊亂,還和前面的二胡部分情緒呼應一下。
大家一起,在鼓點的帶領下慢慢前進,緩板,慢板,快板,交響結構之下,越來越強的節奏感之下,當旋律和節奏都鋪墊到不得不發之后,最先破繭重生的是琵琶的主題變奏高潮…
并不是瞬間的迸發,卻也馬上有了天高地闊的感覺。接著是一個短暫的下沉,可馬上古箏也化繭成蝶了,卻飛舞得像一只雄鷹…
此時舞臺上的氛圍已經完全不一樣了,原本淑女溫和的三零六姑娘們個個精神抖擻,面色緋紅。
年晴的鼓槌在充滿力量的細胳膊之下上下飛舞,高翩翩按弦似乎要用上全身的力量,劉思蔓運弓拉得發絲紛飛。齊清諾雙眼如炬,雙臂按鍵上身抖動…
古箏剛剛結束,笛子又騰空而起,然后是三弦…越來越讓人情不自禁的節奏里,大家一次又一次地用出乎意料的方式不斷沖擊高潮!
聽眾們心潮澎湃,根本沒有機會隨著三零六起起落落,幾乎一直停留在最高點,聽之任之地感受著音樂廳里回響著的一個又一個奇跡。
幾乎每個人都鯉魚躍龍門一次后,是集體的迸發。這個迸發只有三個小節,但是力度卻是全曲的最高點,那感覺就是要用音樂的力量去挑戰天地萬物。
這三個小節結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