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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9 哀其不幸

  原本按照李弘的話語,兩三天的時間后,就能夠出發前往乾陵,但也同樣因為他的事兒,所有人因此而又在長安耽擱了近八天的時間,而后才開始動身前往咸陽。

  原本皇后裴婉瑩一個人陪同便足矣,但不知道為何,大唐皇帝在最后時刻,卻還是叫上了匆忙趕來的上官婉兒。

  武媚這些年在李弘的影響下,也早就學會了化繁為簡,雖說這一次前往乾陵,規模人數因為李弘的加入而頗為浩蕩,但也是精簡了再精簡,人數在除去隨行的中央軍五百人外,便是跟隨的近五百人了。

  如此一來,從皇宮內出城,也是浩浩蕩蕩的一千人開始從長安前往乾陵。

  李弘、李賢、李哲、李旦,包括李令月以及義陽公主李下玉、高安公主李素雨,加上皇后裴婉瑩,皇妃上官婉兒,看著這些人,武媚心頭還是頗為欣慰,畢竟,這些除了皇后裴婉瑩跟上官婉兒外,可都是李治的子嗣。

  而據在自己上車后,來到自己馬車旁邊的李弘所言,澤王李上金跟許王李素節,也已經早早從封地出發,就在這幾天會趕到乾陵。

  皇后與皇帝、皇妃本應該同坐一車,但因為李令月的關系,非要擠在皇后與上官婉兒的車上,于是大唐皇帝頗多無奈之下,只能再次走到了武媚的車跟前,與武媚同乘一車。

  其余人等,則是李賢跟李哲、李旦三人同乘,義陽自然是與高安兩人同乘一車,空出來的馬車也不可能就地解散返回皇宮,只能是空車跟在后面往乾陵而去。

  看著坐上自己馬車的李弘,坐在自己的書桌對面,左瞧瞧右瞧瞧,一副極為新鮮的樣子,還不時地感嘆道:“母后如今您出宮少,連兒臣都好久沒有坐過母后的車了,看起來還是那么的漂亮。”

  “太常寺等,就沒有官員說只帶皇后一人就行?你帶上上官婉兒,就沒有人有異議?”武媚懶得理會他的左顧右盼,坐在書桌對面,翻閱著由裴婉瑩親自整理的祭奠奏章。

  “有啊,怎么沒有。但不帶不行啊,那幾個老家伙從上次離開宣政殿后,就沒有了動靜,就跟回去集體死了似的,弄的我這心里不踏實,所以兒臣才在宮里多呆了兩天,本意是等著他們的,可不料竟然沒有來…。”李弘示意旁邊站立的宮女,把車窗的紗簾拉上,剛剛升起的陽光,正好從窗戶處照進來,刺眼的很。

  “你是怕那幾個人在路途中攔你去路?所以就帶上了上官婉兒?”武媚的語調有些驚訝。

  “不錯,帶著上官婉兒就是防身用的。如今兒臣身邊,武有溫柔文有上官,說句不好聽的話,即便是不帶花孟等等護衛,包括中央軍在內,只要兒臣身邊有溫柔跟上官婉兒,哦,對了,還得再加上一個白純,兒臣就能走遍整個天下都不怕。”李弘恬不知恥的說道,絲毫不覺得自己堂堂一個皇帝,文武都需要他人保護而丟人。

  “是啊,一文一武,再加上白純這個錢袋子,這整個天下,怕是找不出能夠難為她們三人的人了,被我們女人保護,你這個做皇帝的也好意思說出口。”武媚嘆口氣,看著車窗外的陽光被紗簾隔住了大半。

  “您信不信?等咱們出了長安城,或者是在灞橋附近,很有可能就會碰到那幾個老古董攔住我們。畢竟,這些自詡的名儒大賢,最喜歡干的事情,就是當著老百姓的面挑戰權威,說是為了深明大義,其實,呵,心里那點兒小九九,還不是為了一個身后名啊。”

  “可他們畢竟不怕死啊,敢于直言朝廷,甚至你這個皇帝的不是,你能說他們不是為了這天下的黎民百姓,為了我大唐的江山社稷?”武媚親自把桌面上的香薰點燃,看著那裊裊青煙說道。

  “天下的黎民百姓?如果真是為了黎民百姓,他們就不會選在這個節骨眼兒上了。母后,這幾日我思來想去,我在琢磨他們為什么會選在這個時候來找我的茬兒,可我想了半天…。”

  武媚輕松悠然的隨著馬車的小幅度晃動,上身跟著微微晃動著,淡淡的打斷李弘的話說道:“你是不是想說,他們最好的機會,應該是一年前,你與五姓七望等豪門勛貴斗的最焦灼的時候?那時候他們出面,更能讓天下人敬仰他們的大義?而且還能阻五姓七望的衰落,從而踩著五姓七望的肩膀,更上一層樓,成為天下士人、百姓心中的膜拜?”

  “那母后不這么覺得嗎?”李弘不意外龍媽能夠想到,這又不是什么復雜的問題。

  “倒是這么認為過,但如果五姓七望倒了,而后再由他們來與你辯論,從而省去后顧之憂豈不是更好?這樣一來,五姓七望沒了,天下士人唯一能夠馬首是瞻的不就只有他們了?還省去了五姓七望以后卷土重來,超過他們的機會。”武媚挑著眉毛,看了一眼李弘說道。

  “那母后就沒有覺得,這些人找我論辯,跟奴制改制有關?”

  “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人家好歹都是名望圣賢,儒家向來講究有教無類,與你的奴制改制倒是頗有異曲同工。子曰:性相近也,習相遠也,“性相近”說明了人皆有成才成德的可能性,而“習相遠”又說明了實施教化的重要性。何況,太宗皇帝也對其推崇備至,先后封為先圣、宣父,而你父皇也封其為太師,難不成你還真認為儒家全是錯不成。”

  李弘不由自主的打了個激靈,連忙說道:“我哪敢,我就是說琢磨他們為何挑在這個時候。我總覺得還是跟奴制有關,即便不是全部,也是應該有一定的關系的。”

  “為何?”武媚下意識的拿出一本論語在跟前問道。

  “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就沖這句話,我覺得這幾個老家伙,選擇這個時候找我,應該就跟奴制有關。因為這不符合他們所謂的德治或禮治,德禮之治,便如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一樣,嚴格了天下百姓的等級制度,人就被分為三六九等,大夫高高在上,庶民卑微如蟻不是嗎?”

  “唉…看來從小你這圣賢書真是讀到狗肚子里去了,東拉西扯似是而非,如此牽強附會,你跟那些不知真儒,假借儒學行騙之人有何區別?看來回宮后,得讓婉兒給你…。”

  “別,兒臣都這么大了,學不來了。如今再讓我跟李眉一同國子監受學不成?”李弘臉有些抽抽,不過突然間心一緊,如果以后李眉在這方面有不懂,問到自己時怎么辦?自己告訴她不會?

  李弘坐在車里,思緒萬千,但不管如何說,但依然還是覺得,儒家有時候顯得有些虛偽與清高,與刑不上大夫、禮不下庶人相比,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儒法兩家的宗旨,最起碼看起來,還是法家能夠讓天下人心悅臣服。

  不管如何,在民智開啟的上一世,即便是官至一品,在罪與罰上,最起碼表面上與普通百姓走的程序都一樣,同樣也需要在法庭上認罪。

  但以刑不上大夫的儒家之言,憑什么要在犯罪之后,還要給予儒家、士大夫留有面子呢?為什么就不能與普通百姓一樣,走同樣的程序呢?

  難道就真的是階級制度的作祟,讓他們士大夫顯得高人一等?

  陷入沉思當中的李弘,并未注意到武媚那看他有些玩味的眼神,在武媚看來,李弘什么都好,在大唐國策上很少出錯,基本上就沒有錯過。

  但這些都是無法預知的,可當借用太宗皇帝的話語,當以史為鑒的時候,李弘的智商就顯得有些不夠用了。

  特別是論起治國安邦之策,儒法兩家在李弘看來,明顯李弘是法家的推崇者,對于儒家,好像天生就懷有一種莫名的抵制跟敵意。

  從小在宮里,各種禮儀上的言行挑釁,再到十歲任戶部尚書,十四歲出征,回來之后朝堂之上的一系列舉措,看似在改制,但歸根結底,李弘無論是出發點,還是其目的,好像都是在跟儒家做對,好像都要從根上摒棄儒家的治國安邦之思想。

  法家,在武媚看來,李弘就是當今赤裸裸的堅定擁護者,如今最讓朝臣甚至是《坊間天下》上刊登的一句話,則是讓天下人稱道,更是對于儒家的赤裸裸挑釁:律法面前,人人平等。

  這與他的生而平等概念相吻合,卻與等級、階級背道而馳,誰也不知道,他到底為何如此不待見儒家學說。

  “你想讓天下人生而平等,怕是太難了,這條路,怕是看不到一絲一毫的希望。”

  “什么?怎么會呢。”李弘愣了下,沉浸于自己的思緒中,沒想到連母后都覺得這條路太過于艱難。

  “樊遲問稼你可知道?”武媚看著李弘,突然問道。

  “樊遲問稼?您等等啊,我好像有點兒印象,我想想啊…。”

  “也叫樊須,字:子遲。魯國人,七十二賢之一,能刻苦讀書,也能下地種田。曾問孔子關于莊稼一事兒,而后孔子在其離開后言:小人哉,樊須也。”

  “哦,您這么一說我想起來了,好像是有這么一個事兒,論語中好像有記載。”

  “前些日子,李哲跟李旦也被人罵了君子不器,而這些,是天下人早已經認定的事實,你想怎么去改變?天下黎民百姓相信士農工商的階層,你給打破了,商人地位水漲船高,如今奴制你也要改,母后就怕啊,即便是改了,奴還是奴,本性不會變,倒是白白浪費了你這番心血。”

  “那…那我是不是該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李弘苦笑了一聲,母后說的也正是他擔憂的。

  上一世還有那么多人跪舔老外呢,何況是這個時代的百姓,即便是卸了枷鎖,恐怕也一時難以適應吧?

  但不管如何,該坐的不是還得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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