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上一世的記載,在云貴高原這一片區域,五十五個少數民族中,便有三十多個占據了這一片區域。
而即便是在如今大唐時代,單單以六詔之地來計算,在爨族人隨著歷史的發展腳步持續延伸中,在除了六詔以外,還存在著一個人群更多的族群:彝族。
只不過是如今在區分上并沒有那么的細致,在日常的生活中,或者是群居的態勢中,無論是爨族分類出來的六詔,或者是其他一些弱小的族群,則都是概括在了彝族這個龐大的族群中。
就像是每一個民族都有著各自的圖騰一樣,在這由古羌人衍生出來的民族,同樣是信奉著萬物有靈,相信人與動物、甚至是植物之間有著冥冥之中關聯,甚至是血緣關系。
老舍龍的名字意為對猛虎的崇拜,如果再繼續讓細奴邏、盛邏炎如此發展、衍生下去,那么猛虎自然而然的就成了蒙舍詔的圖騰。
浪穹詔則是以植物金竹視為自己的圖騰、視為自己的祖神,或者是像其他以葫蘆等等稀奇古怪的物種視為圖騰。
但在所有的圖騰當中,唯獨老舍龍代表的猛虎,卻是在歷史的長河中繁衍生息,成為了在彝文出現后,彝族真正的圖騰。
被稱之為畢摩的祭祀、長老則是云貴高原區域,或者是離開中原地區以外的地方,人們心中的精神信仰。
這是在除了對于土地、百姓、經濟有著實際控制的詔王以外,對于百姓最為有影響力的存在人士。
即便是細奴邏、老舍龍或者是浪穹詔等其他詔王,就是在他們統治、管轄自己的土地時,在沒有具體的文字誕生前,在沿襲、效仿著大唐的法令同時,他們依然是需要依靠祭祀、長老來幫他們具體、細化的管理治下的百姓。
所以祭祀或者是長老,在云貴高原這片區域,在百姓們的心中,享有著至高無上的尊崇地位,就像大唐鴻學大儒、五姓七望們在中原文人士子、黎民百姓心中享有的盛譽與地位一樣。
云貴高原的通常百姓嘴里,依然把如今的盛世大唐稱之為漢國,在他們的內心里,繁華富庶的中原、發達文明的長安、洛陽,那就是如同夢一樣的遙遠。
同樣,對他們的約束力也就變得不再是那么的有效,自然就給了祭祀、長老們等彰顯權利、通達天命的法術,給了他們向普通的百姓傳達以個人意志力組成的天命。
巫術同樣在其中起著絕對關鍵的作用,云貴高原部分地區冬旱夏濕,祭天求雨、驅鬼治病,就變成了文明落后地區,百姓們唯一能夠減輕苦痛,接受精神撫慰的唯一途徑。
想要在原始的社會發動文明的“戰爭”,如同土蕃一樣進行一場真正的革命,六詔遠遠要比土蕃更加艱難的多。
巫術、祭祀、長老,金制法器、初級宗教的存在,以及用經文傳唱出來后,刻在血液里的歷史積淀,想要在極短的時間取締、消亡,單單依靠唐人是絕對無法做到的。
浪穹詔、蒙雟詔、施浪詔,不出細奴邏預料的,步上了戰死在太和城動亂之中的蒙雟詔的后塵,連同他南詔手下被盛邏炎鼓惑謀反的兵士,一同被送進了深山老林里。
三日之后,頭發長達到拖地、赤裸著上身的女祭祀,一身黑袍描金、彩臉花紋的長老,神秘而又陰沉的巫師,在牛角的嗚咽聲中,對著進入深山老林滿是荊棘的入口,為為百姓祈求天命而入深山的四大詔王,做著祝福的儀式。
細奴邏、老舍龍、越析詔在大唐旌旗招展的黒盔鐵甲下,緩緩邁步加入莊嚴肅穆的儀式中,為奮不顧身祈求百姓安康的四大詔王,做著他們最為虔誠的祈福。
李弘站在老遠的地方,望著一群人神色莊嚴、肅穆神圣的向葫蘆、金竹、塞進其他充起來的虎皮、熊皮做著虔誠的儀式。
看著裸著上身的女祭司,拿出一把生銹的鐵刀劃破手腕,滴滴暗紅色的鮮血灑進案上的酒碗內。
望著黑袍彩臉的長老,神情虔誠的默誦著經文,手里金光燦燦的拐杖,毫無力量緩慢的在空中揮舞著。
神秘詭異的巫師就像是上一世的癲癇癥患者一樣,在自己畫的一個圈子里,手舞足蹈的做著各種各樣禱告天神、山神、水神、火神、木神等等神的舉動。
但不管是三者中的哪一個,或者是圍在這些“神靈使者”旁邊的百姓,都在牛角跟鼓聲的節奏下,整齊劃一的跳動著極具美感的舞步。
就像是土蕃人在白墻金瓦的布達拉宮,一手轉動著頌經論,一邊吟唱著祝福語時,腳下靈活的跟著跳動的樣子。
“如此做到底是對還是錯?”李弘心中莫名的感到一股哀傷,站在楊思儉跟林士翎中間喃喃說道。
他并沒有因為這些人對大自然的敬畏,從而產生出來的“無知儀式”感到可笑,反而是在他們虔誠、神圣、莊嚴的儀式中,看到了不同于中原的這一種文化,是不是會因為自己而徹底消亡在歷史的滾滾煙塵中,或者是多年以后,徹底的被漢文化取締。
大一統的到來后,文化的消亡與單一,會不會讓大唐的盛世消亡的更快?還是在大中華圈的建立下,華夏民族真的能夠走向另一個巔峰?
歷史的抉擇放在了他的手里,他的每一個舉動都將代表著一種多元文化的消失,華夏民族文化的擴展,這樣做真的對了嗎?
“求同存異不難。”林士翎很能領會李弘的心思,看著神情有些陰沉的李弘,低聲說道:“土蕃如今也不是沒有這種祭祀存在,但這并不代表著老古董宣揚的華夏文化,就在土蕃失去了作用。”
“此話何解?”楊思儉探頭看著林士翎問道。
他比李弘更為關注林士翎的話語,畢竟,等過些日子太子殿下離去后,自己就要開始真正的治理這一方水土了,此時逮住機會,如果不向林士翎請教,自己就真的要成為迂腐的儒家棒槌了。
林士翎看了一眼還在進行的祭祀儀式,再看看李弘并沒有阻止他的意思,于是繼續低聲說道:“文化的傳承與中原文化的進入并不沖突,也不矛盾,戴至德一力反對土蕃文字,但卻用自己我們的文字記載、頌揚他們的祖神,在這樣的前提條件為基礎的情況下,土蕃人除了心存感激外,別無其他。而在一些儀禮上,戴至德放棄了太子殿下全面推翻的策略,改為循序漸進的傳禮授德。”
說道這里的時候,林士翎又不忘敬畏的看了李弘一眼,因為他一不小心,把戴至德陰奉陽違的事情給捅了出來。
不過看著李弘倒是沒有什么表情,舔了舔嘴唇繼續說道:“以下官這兩年對土蕃跟六詔的了解,他們最為看重的則是親人去世后的儀禮。因為他們相信,人在去世之后還會有靈魂的存在,當然,我也相信靈魂的存在。”
林士翎又是敬畏的看了一眼李弘,今天怎么了,說的話老是跟太子殿下對著干了,畢竟太子從來不相信靈魂的存在的。
“繼續說。”李弘看著住嘴不語的林士翎,以及聽的興致勃勃、意猶未盡的楊思儉,示意林士翎繼續。
“是,殿下。”林士翎小心臟噗通噗通的急跳了好幾下,而后繼續說道:“他們相信人死后靈魂能夠活著的人帶來祝福,所以在死后要更加隆重的祭拜,并在安靈與送靈的儀式上,進行更加復雜隆重的祈求降幅儀式,甚至是不惜花以重金,全家舉債都要進行,而這當中,就是那些案幾上供的牛羊豬酒等等大批祭獻之物,要是碰上家境稍微富裕的,可是絲毫不差今天這樣的排場。”
“但這又如何求同存異?如何能把我們的禮與德融入進去,從而讓他們從他們傳統的祭祀中,允許我們這些外來的儀式進入呢?”楊思儉越聽越覺得莫名其妙,你這說了半天,只說人家的傳統祭祀了。
而且聽你說的這么熱鬧,土蕃跟六詔的百姓那么虔誠,這還怎么把華夏民族的文化融入進去呢?
“這就是戴至德那老古董的厲害之處了,一開始他可是親自游說的,往往都是四處碰壁,后來也不知道是腦袋開竅了,還是權毅跟他說了些什么。總之就是…是神都得敬…。”
“是你用了什么陰招兒吧,讓他們相信了用我們的文字記載,用我們的禮儀兼容他們的傳統,才能夠比如得到真正的靈魂降幅吧?”李弘嘴角扯出一抹冷笑,心中頓時也開朗了很多。
漢文化能夠在接受外來文化的同時,融合進有用的東西,自然這些愚昧、落后的民族,在接受先進文化的同時,想必也能夠在時間的推移下,整合出一套新的傳統文化來。
就像是上一世一樣,隆重的葬禮同樣被認為是對一個先人的最好追思時,但在時代的變遷中,隨著一些越來越簡潔的葬禮形式被引入,繁雜的形式被消減,不到了最后,繁瑣的禮節等等,也都化繁為簡了嗎。
土葬都能被改為火葬,即便是有著那么多不同的聲音,不還是已經成了趨勢,成為人們主流的意識?
不過話說回來,生前對長輩、先人好一些,比死后,用死者無法感知的隆重葬禮,來表達孝心要有用的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