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聽著皇后把這份名為‘坊間下’的刊物,形容為殺人于無形的利益時,便不由自主的有些皺起了眉頭。
在他看來,這不過是李弘哄李令月跟上官婉兒兩個少女在玩兒罷了,皇后卻為何要的那么嚴重呢?
而且更讓他疑惑的是,即便是武媚如此嚴肅認真的警告李令月,李令月竟然沒有反駁她母后大驚怪,看那樣子,像是很同意她母后的法一樣。
但不等李治當著李令月的問出緣由,就看見母女二人煞有介事的一個坐在書桌后,一個坐在書桌前,攤開了她那本,開始一本正經的在問皇后。
每問一句,皇后便會回答一句,如此反復幾次后,李治聽著她們那些家長里短的,那個宗親生了個女兒,本來想要個男孩兒,所以皇叔正在府里捶胸頓足的哭呢。
要么就是哪個宗親前來皇宮時,向皇后訴著駙馬爺又從平康坊納了個的,但是到家沒三,就被公主淹死在井里了,兩人現在在府里吵翻了,下人們都是戰戰兢兢的過日子。
要么就是,兩兄弟因為襲爵的緣故,老大無能老二精明,然后關于爵位大,起了爭執了。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李治聽著都頭疼,因為在他不理政的這些年,皇室宗親,甚至是勛貴豪門的這些雞毛蒜皮的事情,往往都會找他評斷。
有時候李治甚至覺得,自己這個未來的太上皇,更像是一個住在皇宮里,專門為皇室宗親、勛貴豪門斷家事的七品縣令官兒。
“皇兄十歲了還尿床?”李令月一愣。
“對啊,很神奇嗎?”
“那我寫上吧。”
“讓母后想想啊,還有什么事兒啊,偷看洗澡算不算?被城陽跟蘭陵聯合起來揍呢?還有就是四歲的時候出宮,有一次哭著回來了,是那誰…哦,趙靈兒打了他…。”
“這不是七皇兄的糗事兒嗎?怎么是皇兄了?”
“哦?是嗎?那就是母后記錯了,不過你寫成你皇兄也沒事兒吧,我覺得文人士子會喜歡看的。”
“那不行,這些都要皇兄過目的,您讓兒臣這樣寫,明顯不是幫兒臣,到時候皇兄還不知道會怎么收拾我呢。還有,這個兒臣怎么感覺是兒臣時候的事兒呢,您怎么也給安在皇兄身上了?”李令月瞪著明亮無辜的眼睛,看著她那目光閃爍的母后。
“母后容易嗎?生了你們這幾個不省事兒的,記錯了也正常啊,不如…你去問問朝堂臣子,他們喜歡什么,想要什么?他們如今都是你皇兄提拔上來的,也可能知道更多奇聞趣事兒呢。”武媚安撫著臉有些氣鼓鼓的李令月,但是嘴里的話還是那么不著調。
“那好吧,兒臣告退了,下一期再來專訪父皇吧。”李令月的聲音中,帶著筋疲力盡。
本以為專訪母后會是一件極為輕松愜意的事情,但卻沒有想到,反而是讓她最為心累的一件事兒,母后根本不按套路來,完全是自自話,哪怕是自己引導著,也是要按她的來寫,不行,以后得想個辦法了。
看著失落的嬌俏背影離開,武媚臉上登時露出了開心的笑容,面對李治疑惑的眼神,武媚輕松加頗有成就感的道:“妾身要是不如此,怕是下一期李令月嘗到甜頭后,能來八趟,現在有了這第一次的不順,下一次再來,她就要更加仔細的想好了,也不準會把皇家秘事這一板塊兒去掉才好呢。”
“朕不關心你們剛才了什么,朕是想知道,李令月弄的那份刊物,真的有那么如此大的威力,殺人于無形?”
“暫時還不會吧,以后就很難了。不過您沒發現嗎,這是李弘在用另一種方式,來否決并設計的一份,解決您一直希望他在朝堂上廣開言路的決議嗎?妾身也幫著你催促過他好幾次,那銅匭的提議李弘一開始就反對,現在看來倒也是對的,妾身跟您都錯了。”武媚著著就嘆了口氣。
銅匭是她想出來的,是為了使朝堂臣子能夠廣開言路,能夠互相檢舉、監督朝堂之上的官員,以及對有所乞求、自薦的士子,對農業、百姓、社稷了解,以及下面對朝堂的不同聲音,包括一些密謀等,而設計出來的一個銅箱。
銅匭分四道口,每一道口都有它相應的職能,乞求自薦可以投第一道口,社稷、百姓可投第二道,對朝堂之決議不滿可投第三道,密謀、告密、揭發檢舉可投第四道。
而每一道口都是只能夠投入,卻不能隨便取出,而能夠打開銅匭查看的人,只有皇帝與皇后跟太子三人。
歷史上的銅匭,自然便是由武媚提議而建造出來的,一開始還有一些正能量的作用,只是到了最后,就變成了朝堂臣子誣陷、誣告、相互攻訐的工具,使其喪失了原本該有的意義,從而也真正誕生了大唐酷吏出來。
所以當李弘在受到李治跟武媚的提議后,第一時間便是反對,面對老兩口那質問的表情,李弘只能是把事物延伸出去,把銅匭的利弊分析給了兩人聽。
看著兩人不以為然的樣子,李弘最終也迫不得已,不得不在宣政殿的廣場上,那兩棵由他提議栽種的樹下,設置了兩個銅匭。
其意便是,希望通過兩棵樹的由來,警告一些依然還有心懷鬼胎,想要暗中攻訐同僚的臣子。
但明顯這并不是一個長久的法子,所以在李令月跟上官婉兒找上門后,李弘的報紙傳媒大計,便浮現在了腦海里,用此來代替銅匭,絕對是最為完美的。
何況,銅匭的最初設計,誰知道歷史上的龍媽,是不是跟他想的一樣,也希望能夠通過控制話語權,來穩固朝堂與江山,并鏟除異己呢?
李弘不知道,但武媚能夠從李弘所設計的刊物一事兒上,看穿李弘的心思,這顯然就明,武媚在最初設置銅匭時,同樣也是想要造一把殺人于無形的利器,不然的話,她就是再聰明絕頂,也不可能一下子就想通李弘最終的用意。
不愧是知子莫如母,無論是太子還是皇后,已然是看到了話語權,輿論導向的重要性,只是在此李弘非彼李弘時,方式方法錯了而已。
上官儀也在頭疼,銅匭已經讓他夠頭疼的了,兩個銅匭內,沒人知道里面到底放了一些什么,雖然到現在才剛實施,但已經讓一些人的內心忐忑不安,惶恐不已了。
而現在,自己的孫女又開始在自己跟前求情,不為別的,就是希望以后中書省的決議,能夠有一份通告給她!
而且還義正言辭的拿出了太子殿下來威脅他,這讓他面對自己這個聰明伶俐的孫女時,有種無可奈何的束手無策的感覺。
“再議再議再議。”上官儀揮著手,茶杯也不要了,婉兒你喜歡,你留著喝茶好了。
“不行!”上官婉兒往正廳一站,看著她爺爺義正言辭的喝止道。
“姑奶奶啊,中書省乃是朝廷重要衙署,所有的決議,哪怕從三品的官員,都要報備后才能按職分類、分批查看,你這要中書省報備一份給你崇文館?這不和規矩啊,大唐律制里也沒有這一條不是?”上官儀心中是叫苦連,自己這個孫女他最知曉了,聰慧之外還是個一根筋,誓不罷休啊看架勢。
“但我有太子殿下的旨意,您必須給我,而且您還要讓三省六部等衙署定閱我們的‘坊間下’才行。”上官婉兒挺起臉,一臉得意的道。
“胡鬧,各個衙署的銀子都是皇上的,都是太子的,哪能由爺爺隨意花銷?還買你的刊物,爺爺自己掏錢買你一份成不成?”上官儀花白的胡須看起來都充滿了無奈。
“您起草個旨意不就行了?交由門下批復,太子殿下朱批后,給尚書省就好了,那樣不就可以名正言順的用朝廷的銀子為各衙署訂閱了?”
“胡鬧胡鬧胡鬧,不像話不像話不像話,我這就去找太子殿下去,怎么可任由你與公主殿下如此胡來,不成體統不成體統。”
“您現在不是太子少師了,您要去東宮,怕是還沒有我容易呢?您還是不要去了,孫女怎么會騙您呢?何況還有公主殿下也參與呢。”
“你是,你在家里服我,公主殿下此刻在宮里,正在服陛下跟皇后嗎?”上官儀嚇得胡子都跳起來了,太子殿下這是要做什么?
“對啊,只有如此雙管齊下,我們的‘坊間下’才能從一開始就做好。”上官婉兒傲然的道。
如此兒戲的事情,怎可驚動陛下跟皇后啊,他就不怕被陛下跟皇后訓斥?
就在上官儀跟上官婉兒爭論的時候,無論是他們兩人,還是皇宮里的皇帝跟皇后,都忘了一件事實:那就是如今的東宮,無論是太子太傅、太師、太保,還是太子少師、少傅、少保,如今都是缺空的狀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