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士翎感覺到自己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在顫抖、不在害怕,剛剛所說的那些,自己只不過是遵照太子殿下的原話敘述了一遍,就已經感覺到了冷汗涔涔、肝膽俱裂,雙腿打哆嗦的不能自己。
要不是害怕自己完成不了太子殿下的命令,強迫著自己只去敘述不去想象,恐怕他面對索元禮時,還不等說完就會癱坐在地上了。
心中也不由得同時感嘆索元禮鎮靜,竟然能夠面對如此酷刑的敘述,還能夠保持鎮靜跟從容,雖然知道他也在害怕,但那份心里承受能力,怕是比自己要強出百倍了才是。
朝堂之上隨著索元禮走進來變得是更加寂靜了,中書令裴炎、門下省岑長倩、尚書省張文瓘、崔元綜,刑部崔知溫、大理寺狄仁杰、御史臺李嶠,分成兩排立在朝堂中央,主審之人自然是親自查辦此案的狄仁杰。
其他官員、勛貴面面相覷,看著索元禮走進宣政殿,不由自主的想到:‘如果這個人真是殺害國子監、弘文館的學子,那么晉陽王氏就真的是大勢已去了。’
而其中一些人也開始在考慮,如果真正的定了王氏的罪名,自己是不是該考慮如何與王氏撇開干系?
那些受晉陽王氏舉薦的其他官員,在互望之余,也都從彼此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憂慮,王氏的大勢已去,會不會讓朝廷在懲治之余也波及他們?
顏昭甫的臉色鐵青,自己從一開始就被蒙在了鼓里,孔志約私改科舉士子考卷、冒名頂替及第者。游說自己與他一同前往狄仁杰府邸,希望為了國子監、弘文館的聲望,能夠把士子命案的影響降低,甚至是草草結案。
原本以為這些都是孔志約為了國子監、弘文館而著想,現在看來,是自己被孔志約當成了逼迫狄仁杰今早結案的工具了。
屏風后面的李治與武媚,看見索元禮走進來,也是互相望了彼此一眼,這不就是前些日子跟隨千金公主而來,帶了幾個術士的胡人嗎?千金公主家里的家將索元禮。
武媚面帶一些憂色,王氏的倒塌對于她自然是極佳的好事兒,但李弘選擇朝堂之上定罪,天下士子會有多少人相信王氏是罪有應得?李弘是不是顯得有些急功急利、顯得有些迫切了?
最起碼四家六姓在下朝之后,為了各自的聲譽,可絕對是會幫著王氏在天下士子跟前開脫罪責的。他們如此并不是為了王氏,或者是跟王氏多要好、多密切,而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他們顯然是很明白的。
如果晉陽王氏謀殺士子被天下士子認定,那么士子們肯定也會認為其他四姓六家也會存在相同的事情,這樣一來,四姓六家也會跟著聲望受損,所以他們顯然不會在下朝之后選擇旁觀的。
而如此一來,有了四姓六家在天下士子面前的斡旋跟開脫,李弘今日朝堂之上,如此聲勢浩大的會審,則就變得綿軟無力,到時候不過是晉陽王氏換一個家主罷了。
李治聽著武媚小聲的述說著心中的擔憂,認同的點了點頭,確實,想要一下子置晉陽王氏與死地是太難了,其他四姓加上功勛豪門等等,而且朝堂之上的官員還有王氏舉薦的,下朝之后,經過他們的明里、暗里的開脫,王氏換一個家主依然是百年世家,依然是在天下士子之間享有巨大聲望的門閥。
既然屏風后面的李治跟武媚能夠想到這些弊端,前殿自然也有人能夠想到這些,其中一人便是王源!
原本陰沉凝重的臉色,在索元禮進來后變得有些驚慌失措,但過了一會兒,顯然也想通了其中的一些利弊,就像他剛才所說,為了王氏的百年綿延,就算是搭上他這一條老命又何妨?
如果能夠以自己一人的性命換來王氏繼續在天下士子間享有無上的威望,那么自己就算是鋃鐺入獄又何妨?雖不能在朝堂史官的陛下留有清廉之名,但最起碼在王氏族譜上,自己的人格就將在王氏后人眼中變得更加偉大。
“不會的,李弘不會讓王氏得逞的,這不符合李弘的風格,他肯定還有后手,肯定有置王氏徹底于死地的手段的,只是我們還不知曉罷了。”武媚喃喃自語,雖然是如此說,但她實在想不出來,還能有什么手段能夠在朝堂之上,在天下士子之間,給與王氏致命一擊的手段。
李治有些好奇,皇后竟然緊張了,雖然他知道皇后為何希望王氏一族沒落,但還是不免有些好奇:“那皇后覺得李弘還能有什么手段?就算如今王源承認了,對于王氏一脈的百年基業,也不見得會是重創…。”
“我們遺漏了什么?”武媚突然打斷李治的話語,問道。
“什么遺漏了什么?”李治更加迷茫了。
“前殿之中,皇親居于此地,豪門勛貴居于此,百官分列兩側,右下角那是五姓七家所在,鴻學大儒居于左下角,宣政殿內四個角都有人而立了,皇親與豪門之間那么大的空當做什么用?鴻學大儒與五姓七家之間的空當又做何用?這些地方肯定有用!”武媚笑了,笑的很從容,她是越來越佩服小兔崽子了。
還有能比借天下士子之口更有用的手段呢?王氏最怕的是天下士子知曉自己謀殺國子監、弘文館的士子,那么李弘勢必會借國子監、弘文館士子之眼、之口來讓王氏的惡行公布于天下的。
武媚話音剛落,宣政殿就響起了花孟的聲音:“稟殿下,國子監、弘文館的學子,不知道從哪里聽說自己的同窗乃是被晉陽王氏所謀害,如今聚集了很多人,想請求您允許他們在朝堂之上質問王氏…。”
“胡鬧,成何體統,決不允許,這里是朝堂,不是他們學子能來的地方,他們能去的地方只有國子監、弘文館,何況如今還沒有足夠的證據證明…。”李弘很生氣,拍案而起大聲訓斥著花孟。
但有人卻已經站出來替學子說話了,清河崔氏率先站出來說道:“殿下,臣認為天下士子乃是我大唐國之棟梁,殿下應該以禮相待,更何況此案牽掛著天下千千萬萬士子的心,臣認為為了彰顯朝堂對于學子的重視,理當允許他們前來聽取。”
“是,殿下,臣也認為該允許學子來聽取,雖然此處乃我大唐宣政殿,但今日卻是以此案為由上朝。”
“殿下,臣附議,此案關乎國子監、弘文館眾學子同窗被謀害一事兒,殿下應該體諒學子為同窗的關心之情。”
“殿下,臣等認為該允許學子們進入宣政殿一同會聽此案,身為大唐學子,被人謀殺,其學子關心同窗之冤屈,實乃是我大唐幸事,更應該看到,學子們不畏強權,不懼惡人之勇氣。”
五姓七家能夠屹立兩百年而不衰退,李弘覺得自己真正的找到了原因,就沖他們這么快的反應速度,在知曉國子監、弘文館學子聯名請求后,立刻轉變風向的手段,就足以讓他們屹立不倒了。
最先發聲的便是四姓六家,他們幾乎是在同一時間就衡量出了利弊,寧可跟皇室做對,也不敢跟天下文人士子做對的他們,瞬間便知曉了自己該站在哪邊的立場上了。
此刻如果他們要是還敢袒護王氏,那么他們相信,太子殿下借著國子監、弘文館眾多學子之口,只要把今日朝堂之事撒出去,那么五姓七家的聲望就將會一落千丈了,而后便是科舉制度真正的崛起之時了。
所以如今為了保護好自己氏族的聲望,犧牲掉已經一只腳踏出懸崖邊上的王氏,自然是最為合理的選擇了。
武媚跟李治同時笑了起來,兩人恍然大悟的神情都不由自主的想起了李弘當初說的一句話:“輿論導向,如果朝廷控制好輿論導向,五姓七家就是個屁!”
武媚還因為李弘的不雅言詞,拿著雞毛撣子重溫了一下她的打人神功。
兩人由當初的不明白輿論導向這個抽象的名詞,到現在李弘親自給他們做了一次示范,并讓皇帝跟皇后兩人一同見識到了輿論導向的威力有多大。
而他們也明白了國子監、弘文館的重要性,實實在在的是不亞于朝堂之上的五姓七家還是勛貴豪門,無論是哪一方勢力,都沒有天下文人之子之口要鋒利,要讓人倍感壓力重重啊。
“這是一把雙刃劍。”武媚最后像是總結一樣,對于今日國子監、弘文館學子在宣政殿的威力,給了一句總結似的評語。
王源一下子蒼老了很多,花白的胡須跟頭發變得枯萎了很多,原本明亮的眼神也變得黯然了下來,就連那原本很鎮定的拐杖,在此刻握在手里也是不由自主的顫抖著,像是在表明他的內心有多么的激動跟震驚!
他萬萬沒有想到,太子殿下竟然打算讓國子監、弘文館的學子來會聽,如此一來,經過這些士子的眾口鑠金,王氏是很難再崛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