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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投江

  抗聯第二路軍第五軍婦女獨立團一大隊指導員沈云并不知道,頭頂上大概兩百米的空中,有一雙眼睛正在盯著自己,手中的駁殼槍沉著地打出一個短點射,將五十米開外的一個偽滿兵打得一個趔趄,一頭栽倒在雪地里,另一手隨即擲出已經拉了弦的手雷,由于提前量不足,落到了那個人的身上,“咕嚕咕嚕”地掉下來,“嘭”得一聲悶響,炸起的雪花夾著不到二十的破片在十多米的范圍內濺射開,幾個沖得近的偽滿兵無不是應聲而倒,抱著腿或是別的部位,發出慘痛的哀嚎。

  左側十米的雪坑里趴著一個瘦弱的身影,那是班長林秀芝,手中舉著一把膛線幾乎磨平的遼十三,每扣下一次扳機,身體都會不由自主地抖一下,即使如此,短短的幾分鐘,已經打倒了七八個敵人,而她的手邊,只有十多發子彈,很快就會見底。

  同樣的距離,戰士陳越清和吳貴珍也是一樣的情況,婦女團被打散之后,她們三個槍法最好的分到了團里僅有的三支步槍,盡管全都已經老舊不堪,再加上十多枚手雷,靠著這點火力,出其不意之下竟然把敵人給打懵了,眼看他們縮回去,給師主力留出了突圍的空間,沈云的心里很高興,不知不覺身體過于靠前,只聽“呯”得一聲,子彈擦過頭頂,將頭上的軍帽打飛,齊耳的短發被風吹起,拂上秀麗的臉龐,由于遮擋了射界,她做了一個下意識的動作,伸手將頭發捋到耳后。

  “女的?”

  “女人!”

  “女子。”

  三個聲音同時響起,劉開放看著眼前的屏幕,一時間愣在了那里,原本在這種天氣里,是個人都穿得臃腫,又不曾留下頭發,男女看上去根本沒有區別,可他萬萬沒想到,不光這個英姿颯爽的指揮員是女子,就連分散開來,冒死朝著敵人開火的戰士,全都是女子。

  一場什么樣的戰爭,會將柔弱的女子變成戰士?扛著她們負不起的重擔,在眾寡如此懸殊的戰場上,站到了子彈紛飛的前線。

  當秀發被撩起的一剎那,攝像頭捕捉到了一張清晰的臉孔,那個堅毅的表情就像一道閃電,劈開了劉開放的心。

  “夫......君,我走了,別難過。”

  “不!”

  劉開放渾身顫抖著,嘴里發出一陣低低的嘶吼,他突然間弓起身體,一把抓起地上的背囊,飛也似地竄了出去。

  趁著敵人的愣神的當口,營地里的人已經在組織突圍,他們表現出了頑強的斗志和良好的戰斗素質,交替掩護著朝密林的方向撤退,是繼續追剿還是先解決這伙不速之客?河本雄一只猶豫了不到兩分鐘。

  “命令,包圍她們,我要活的。”

  “可是......”偽滿第25混成旅三團二營營長徐富地有些不甘心,那邊可是上百口子人,已經差不多彈盡糧絕,追著打根本沒什么危險,他實在是怕了去進攻抗匪的陣地。

  “沒有可是,她們一定是抗匪大人物的配偶,抓到活的,比那些殘匪的價值要大得多,懂嗎?難道,堂堂滿洲軍人,還打不過幾個女人?”

  本的意思很明顯了,就是要讓他們去消耗子彈,抗匪的主力都沒有充足的彈藥,何況是女人的部隊,徐富地咬咬牙,叫過一個傳令兵,很快,那些綠皮軍又一次集結起來,在為數不多的黃皮軍人押陣下,亂哄哄地沖向女兵們的方向。

  從飛行器拍攝的畫面可以清楚地看出,綠皮軍的進攻只是個假像,而做為討伐軍主力的黃皮倭人,正在向兩側移動,試圖將她們包圍起來。

  好在那個女指揮很機警,發現自己人已經在撤退時,馬上就收縮了防線,八個人且戰且退,眼看就到了烏斯渾河邊上,劉開放下意識地看了一眼河水,馬上明白了她們的意圖。

  沈云“砰”得一槍打出去,子彈擦著一個偽滿兵的身體飛進了柳樹叢,嚇得那人趕緊叭在地上,她暗叫了一聲“可惜”,馬上瞄準下一個,手指用力扣下扳機,只聽到“啪”得一聲,撞針擊了個空。

  “還有多少子彈?”她蹲下身體,大聲叫道。

  “我沒有了。”

  “我也沒有了。”

  “我還有兩發,一顆手雷。”林秀芝拉動槍栓看了一眼,頭也不回地答了一句。

  “我有兩顆手雷。”

  年齡最小的王惠民也摸出一顆手雷:“我有一顆。”

  沈云從她手里接過手雷,摸了摸她的頭:“會水嗎?”

  王惠民搖搖頭。

  “誰會水?”

  沉默了一陣,所有人都搖搖頭,沈云的心一下子抽緊了,她知道這些戰友是不愿獨活,才會撒謊的。

  “姐妹們,敵人太多了,我們不可能打出去,能吸引他們的火力,讓主力突圍,就是最好的結果,現在,敵人就要圍上來,他們已經知道咱們的身份,如果落到鬼子的手里,會比死還難受,如果你們能游過去,我和別的同志留下來阻擊,活下來一個是一個,將來找到了組織,還能告訴組織上,今天發生的一切,林秀芝,我記得你是在江邊長大的,現在我命令你,把王惠民帶出去,她只有十三歲,不應該這么早死。”

  林秀芝凄然一笑:“報告,我是會水,可惜游不動了。”

  沈云等人上前一看,她的大腿有個血洞,鮮血突突地往外直冒,因為失血而變得蒼白的嘴唇顫抖著,鉆心的疼痛讓牙齒咬得“嘎嘎”直響,衛生員李桂琴趕緊用毛巾將傷口捆住,林秀芝柱著槍推開她們,掙扎著說道。

  “把彈藥都留給我,你們走吧,指導員說得對,能活一個是一個。”

  “我和你留下來。”沈云將手中已經打空的駁殼槍扔進了河里,伸手去拿陳越清手里的手雷,被后者閃了個空。

  “我又不會水,再說了,那水怪冷的。”

  “我也留下來。”

  吳貴珍學她的樣,也將手中的長槍扔進了河里。

  沈云在每個人的臉上掃過,連同自己在內,這些最大不過二十三歲,最小只有十三歲的姐妹們,沒有一個人害怕,她在心里嘆了口氣。

  “那好,咱們姐妹今天就死在一塊兒。”

  “指導員你下命令吧。”

  “一會兒,聽我命令,咱們把所有的手雷都投出去,然后一起下河,就算是死,也不能讓他們得逞。”

  “好。”

  余下的四顆手雷分到了四個力氣最大的女戰士手中,林秀芝退出一顆子彈遞給陳越清,兩人端起上了膛的步槍,對準了密密麻麻沖上來的敵人。

  “轟轟”

  連續不斷的爆炸聲,再一次將敵人的沖鋒打斷,趁著硝煙彌漫的短暫間隙,所有人站起身,手挽著手,朝著身后的烏斯渾河沖去。

  “她們這是做什么?”

  為了達到活捉的目地,攻擊者已經停止了炮擊,就連槍聲都稀疏了不少,多半也是朝天在放,目地只是震攝而非傷害,當河本雄一從望遠鏡看到她們的行為時,不禁有些疑惑。

  “葛桑。”他沖著身后喊了一句。

  “太君。”一個本地鄉民打扮的男子趕緊跑過來,點頭哈腰地答道:“有什么吩咐?”

  “我記得你說過,這一帶沒有過河的通道,對嗎?”

  “是的,要想徒步過河,得往上游走二十里,這里的水足有一人多深,走到一半就沒頂了,就算不淹死也得凍死,依小人看,她們這是不想活了。”

  “不,我要活的,命令,這些人已經沒有彈藥了,所有人沖上去,務必要抓住她們!”

  隨著他的命令,圍攻的偽滿軍和鬼子全都加快了腳步,所有的槍口朝上,甚至是背到了肩上,嘴里喊著不干不凈的穢語,朝著她們圍過來,由于對方已經沒有了殺傷力,又都是女人,他們根本不再講求什么戰術動作,不知不覺中全都擠到了一塊兒。

  身后的敵人越來越近,眼看就要到河岸了,沈云她們攙著幾個受了傷、行動有些不便的姐妹緊走幾步,正準備一頭扎下去,沒想到前面突然出現了一個黑乎乎的影子,就像是從水里鉆出來,一下子擋住了她們的去路。

  “全都趴下!”

  劉開放大吼一聲,手中的MGL40mm榴彈發射器槍口略微朝上,沖著正前方打出一個20度的拋射角,轉輪槍膛中的40mm殺傷榴彈從女兵們的頭頂飛過,落入密集的敵群當中。

  “轟!”

  總重量200克的彈體被32克B型炸藥的爆炸威力分解成超過三百塊破片,以高達千步的初速切開它面前的阻擋物,將這片直徑五步的區域變成了一個致命的死亡漩渦,熱騰騰的氣浪旋轉中帶出一片血霧,斷臂殘肢四散著飛向半空,更多人倒在地上,發出絕望的嚎叫。

  身后那種鬼哭狼嚎般的慘叫聲聽得女兵們心中發毛,竟然一時間呆在了那里,還是沈云反應最快,拉著她們一下子蹲在地上,抬起頭,近在咫尺的男子身影,就這么突兀地進入了她的眼中。

  神還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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