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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決戰(二)

  牛欄山,海拔不到百步,算是一個大一點的丘陵,位置卻很緊要,離著不到十里便是順州的州治懷柔縣城,十三世紀,山下還沒有什么大的產業,只有一個中等規模的鎮子,山上也顯得十分荒蕪,唯一的建筑是遼代時期的一座佛寺,為數不多的掛單僧人被人清理出去,關在了一間耳房里,寺院內外布滿了實槍荷彈的軍士,他們穿著綠色的棉大衣,內里卻是雙排銅扣的大紅上裝,頭戴寬檐圓帽盔,盔頂一叢豆大的紅纓,宛如漫山遍野的映山紅,開在慢慢開始吐綠的山野鄉間。

  雉奴帶著四小丫步入院中,先期到達的張通跑出來向她稟報。

  “老總,已經安置停當。”

  她“嗯”了一聲,腳下沒有絲毫停頓地走上大雄寶殿,外殿供著一尊千手觀音,造型妖嬈,儀態萬千。

  “人呢?”

  “就在里面。”

  張通見她沒有進去的意思,趕緊進去將人帶出來,來人是個北地裝束的老漢,見了她便是一揖。

  “小老兒姓丁,與老總有一面之緣,不知可還記得?”

  雉奴笑了起來:“自然記得,遼河邊上,咱們一起捉了那......”

  她的眼神隨即黯淡下去,話也堵在了嘴里,老丁頭雖然年紀不小,眼神卻還不錯,一見她面色有變,當下也不再多說。

  “小的此次奉主事之命前來,一是做為向導,二是負責聯絡,不知老總帶了多少人到此?”

  “你看到的就是全部,一個親兵都,各軍主力正向通州一帶逼近,聽到你們的消息,我自已過來,說吧,究竟是什么事?”

  “據城中傳來的消息,韃子大軍正在向昌平方向集結,那是他們北逃的退路,咱們的人也正在趕地過去。”

  雉奴在腦子回想了一下大都城的地形,大致明白了當下的戰略形勢。

  “那我軍的任務呢?”

  “不敢,城中轉來的主君鈞令,忠武軍應當沿盧溝水布防,接管大都城南、西兩個方向上的防務,留下不少于一個廂的兵力,中軍在控制東路的同時,堵住東北方向上的韃子退路,伺機殲敵。”

  “那為何,你讓我們避開懷柔縣城,跑到這個山疙瘩上做甚?”

  懷柔縣正當要沖,潮河和白河這兩條大水在此交匯,古時的河道就是商道,官道也大都沿河而修,更不要說行軍走馬,那是一天也缺不得水的,因著戰事的關系,山下的官道沒有什么人跡,從山上很輕易便能看清。

  “城中一個內線來報,他們奉命護送一個商隊出關,走檀州、古北口,若是知道咱們拿下懷柔縣城,必定會另擇他路,那樣就攔不住了。”

  “商隊?”

  雉奴皺起了眉頭,原本以為是什么重要軍情,沒想到是個商隊,哪里需要勞動自己出手,甚至親兵都都顯得多余,正待發火,不防對方接下來的一句話,讓她一下子閉了嘴。

  “偽裝的商隊,內中有個人是主君點名要留下的人。”

  順州,隸大都路,始建于遼代,金人劃置,下轄懷柔一縣,也是州縣同治的附廓縣,做為京城周邊的重要據點,守軍原本就不少,在宋人大軍來臨時,城防非但沒有加強,反而有所削弱,就連例行的城門審查都有幾分敷衍。

  解呈貴穿著一件毛皮袍子,為了騎馬方便,下擺做了修剪,胯下的駿馬顯然是精心挑選過,并不是體形瘦小的蒙古馬,肩高蹄闊,膘肥體壯,既能負重又能持久,馬后一條繩索牽著另一匹同樣的好馬,同時也馱著他的兵器給養,與他一樣的行裝的還有上百人之多,除了坐馬和備馬,還有上百匹馱馬,裝著行商慣用的箱籠,一行護衛者除了他這樣的漢人,還有不少蒙古和色目人,看起來就像一支西域行商,從大都城販貨,賣往塞外漠北一帶。

  與他同行的也是一個漢人,年紀相仿,面白無須,眼睛左右亂看,似乎透著興奮。

  “老五,你這是第一次出門?”

  聽到解呈貴的話,董守忠轉過頭,有些羨慕地說道:“你解二郎江南都轉了一圈,哪知道咱們的苦,整日價地圈在府里,連個日頭都看不著,要不是大汗開恩,這會子還能不能活下來,都是兩說呢。”

  “節哀。”

  “你也是一樣。”

  解呈貴在心里笑了笑,明面上,解家族人是抵抗到了最后一刻,闔族盡滅的,也因此博得了一個忠烈滿門的美名,而董家只跑回來這一個,董守忠是董文炳次子董士選的五子,蔭恩進了怯薛,前后不過兩個月,而他已經是兩年的老人了,級別更是到了千戶,雖然在蒙古人掌權的怯薛無法成為實職,若是放出去,至少也是個實職萬戶的不二人選。

  然而在這只小小的怯薛百人隊里,他們不過是最普通的軍士罷了,被怯薛長玉速帖木兒指派奉命護送重要人物出塞去,不光為首的是個漢人,護送的怯薛也有一多半都是漢人子弟,全都是各大世族的直系嫡脈,在樣的形勢下,選中的人都清楚,這一趟怕是趕不及回來了。

  從大都城出來,第一站就是懷柔縣城,為了防備不測,他們幾個前出了大約小半個時辰,看到城頭上的旗幟依舊才算放心,通州左近已有敵蹤出沒,遼東出關的路算是堵死了,要想走也只有東北面的檀州一途。

  消息傳回去,得到的命令卻是繞過縣城,晝夜不停直達檀州,這就不是一兩日的路程了,解呈貴覷了個空子,從前路的哨探位置退下來,理由也是現成的,既然要連夜趕路,就要保持體力,自然是大伙輪著來,沒得將一個人使到死的道理,他們雖然是漢人,那也是有身份的漢人,并不是隨意可以驅使的牲口。

  繞過懷柔縣城,沿著潮白河一路向東,不過十里地就到了牛欄山山腳,這條官道從山腳下經過,邊上就是河床,一行百余人近千騾馬在路上排成長長的縱列,占據了大半路面,好在沒有什么人爭道,倒也不覺得擁護。

  解呈貴與董守忠等人落到了后頭,除了大隊馱馬箱籠,還有一隊四五十人,多數都是漢人,為首的男子是認得他的,主動開口說道。

  “你是解家二郎?”

  “正是鄙人,郭都使,這些都是你的家人么?”

  解呈貴明知故問,郭守敬一身商賈裝束,身后的竟然有幾個深目凸鼻的色目人,不過還是以漢人居多。

  “幾個家仆,不值一提。”

  郭守敬并不想與他多說,有些擔心地問道:“這條路上沒什么干系吧。”

  “方才看過了,沒什么異常,郭都使不過是運些貨物販去關外,就算有什么盜賊馬匪不開眼,也有咱們弟兄呢,哪里就有干系了。”

  他看著那些箱籠,狀似無意地問道:“里頭有什么奇珍么?”

  “沒有干系就好,一路辛苦你們了,若是當真遇上劫匪,些許財物,失了便是,無甚要緊。”

  解呈貴點點頭:“都聽都使的。”

  郭守敬重重出了一口氣,眼神不由自主地朝后邊看了看,大都城高大的城墻已經看不到了,也不知道還有沒有希望再看上一眼。

  沒等他一口氣出完,前面突然間響起了爆豆般的聲音,眾人俱是一驚,聲音中似乎還夾雜著人喊馬嘶,前路一片混亂,眼見情形不對,解呈貴從腰間拔出刀子,一刀砍斷了馬后的繩子,幾個騎兵飛馬跑過來,嘴里不住地喊著。

  “宋人來了,快退,快退回去。”

  “呯呯”幾聲,這幾個騎兵便連人帶馬仆倒在地,郭守敬睜大了眼睛,絲毫不顧眼前的混亂,竟然想要下馬去看,解呈貴在馬上將他拉住,拖著籠頭就跑,第一次碰到這種事的董守忠嚇得懵了,好不容易清醒過來,趕緊追上去。

  “呯呯呯”

  槍聲越來越激烈,他們只顧得上死命地奔逃,好不容易聲音小了些,前前后后已經沒了旁人,就連方向都脫離了官道,不知道跑到了哪里,董守忠手中的刀子都在哆嗦,郭守敬心神未定,突然想到了什么。

  “宋人怎么會在前頭?”

  解呈貴正在警惕地看著前方,遠處的槍聲似乎已經停下來,只是偶爾才會響起,他突然問了一句。

  “都使說什么?”

  “宋人怎么會等在前頭?”董守忠心驚地替他說話,不妨聽到一個聲音就在耳邊響起。

  “那是因為,某告知了他們。”

  “什么?”

  他驚疑不定地轉過頭只看到一個似笑非笑的面容,身上猛得一痛,低頭一看,一柄長刀從腰腹間捅進去,“噗”得拔出來,鮮血激射帶走了全身的力氣,董守忠眼前一黑,從馬上栽下來。

  “你?”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郭守敬反應過來時,那把血淋淋的長刀已經架在了脖子上。

  “對不起了,郭都使,上頭指名要你,這份功勞,某家勸之不恭,只能收下,你莫要亂動,活著總比死了值錢。”

  郭守敬沒有動彈,不是他怕死,而是看到了遠處圍過來的宋人,無論是奇異的裝束還是為首的女子都沒有放在眼中,反而是軍士們手中平端的火槍,讓他眼睛都舍不得眨一下,因為與李世安送來的相比,樣式又有很大的不同,似乎更加精致和緊湊。

  雉奴慢慢勒住馬兒,圍著他們轉了一圈,大眼睛在兩人身上掃過,停在郭守敬的身上。

  “禹哥兒要的人,就是他?”

  “正是此人。”

  為了不引起誤會,解呈貴扔掉刀子,舉起雙手,他已經看到跟在后面的老丁頭,后者像他使了個眼色,表明這個女孩才是真正的主事者。

  “屬下還有一事稟告,大都城中,咱們的人已經掌握了一座城門,人手不在少數,若是能得到大軍的接應,未必不能一舉而下,請上官斟酌。”

  雉奴的眼睛一亮,這個消息可比眼前的什么人重要多了。

  請:m.02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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